[同路人]
我的同事區家麟,幾個月前忽然煞有介事召我入他的辦公室,神色凝重。我嚇一跳,跟他一起工作幾年,天掉下來他當被子蓋,甚麼事他會這麼緊張?
我站在他那個背面大窗可以看到大埔慈山寺觀音像的房間裡,他的房間如其人,不花巧,只有少量綠色植物,一些從遙遠國度帶回來的原木紀念品,滿櫃子的書,他好像從不拉窗簾,一年四季永遠不開冷氣,只開窗通風。
他從寫字枱上抑起頭來,眉頭深鎖着說:「我想跟你說,你一定要出書。」
我噗哧地笑了出來,心想,這麼短的一句句子,幹嗎在走廊不說,為甚麼不用電腦短訊交待,要面見交待?我還以為他要告訴我關於他又或者辦公室裡甚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區家麟就是這樣,表面上很冷靜,生活小節他從不上心,只關心社會上的事,關心記者可以紀錄真相的事。他以前跟我說,辭去電視台工作去讀博士學位,不是為前途或生計,一心只想研究一個課題,一個關於傳媒機構如何審查的命題,他做了,也把成果出了書。
我看到他出書的樣子,幾年前,我和他一起帶遊學團去布拉格,他去到那裡也抱着電腦,連坐長途車從捷克到德國,搖搖晃晃的車子裡,他也是抱着電腦,他說要出一本書,要把他寫完,那就是後來的《二十度陰影下的自由》。
關於出書,他經驗比我豐富,他好像先行者,我只能跌跌碰碰地跟隨。
說回那個大背光的房間,他說完那句叫我出書的話之後,我有點佻皮地顧左右而言他,反問他:「你也寫了很多反修例的文章,夠出書了,幹嗎你不出?」他又一貫地欲言又止,推說會和別人合輯:「我唔同,你果系列的文章,完整好多。」
是嗎?我也不知道,或者當局者迷,在反修例運動前線採訪的記者何其多,特別是攝影記者,要有多優秀有多優秀,我經常處於一種自我懷疑。
自九月已有人提議叫我出書,那時運動才剛開始。後來不少前輩也以這種區家麟口吻勸喻:「蕙芸你要不要出書?快一點出!」他們的語氣好像是,遲一點,書就會出不了;但那邊廂,運動還在發展,一場沒有臉孔沒有大台的運動,誰敢說,自己的紀錄是權威?
更多時候是,採訪的時間已把我的生命最後一滴精力榨乾了,「出書的事,遲一點再說吧。」我完全沒有多餘精力去想這件事。
說回區家麟,他應該是在我採訪反修例運動中,其中一個相當了解我的人。我們不時在現場碰面,他素服一道,從不穿反光衣走在前線,走在和理非之中,通常我們遇見,在開打之前。我們交換了一兩句,互相訕笑一下。
更多時候,是大戰翌日或當日,我們回中大一起講課,我總是唉聲嘆氣,談一點在前線看到的事,他有時會建議我要寫甚麼題目。好像十一月警察把催淚彈射入維園,整日有太多事發生,他一槌定音:「維園值得寫!」就這樣,我才回家去敲鍵盤。
對於一個孤獨的採訪者,思緒難免混亂,多幾個腦袋幫手清晰地建議一下,十分重要。
在警察攻入中大那一夜,我全身中了藍水回到辦公室,洗身寫完文章小休,天剛亮,從房間走出來,我第一個碰到就是區家麟,他枱面擺了一堆杯麵餅乾,慷慨讓我拿去充饑,我們你眼望我眼,沒有甚麼對話,我跟他說要買甚麼物資,他也苦惱如何去做,車子全塞了,要爬山才可以出進出。但11月13號那個早上,中大山頂我們交換的眼神,勝過萬語千言。
大戰落幕之後,有一次在中大偶爾碰到小思老師,她坐在另一位教授開的車子駛經中大校園,我上前打招呼。八十多歲甚少出關的老師,在大戰之後看到我,第一次捉着我的手關愛地問:「中了藍水之後怎樣?沒事吧?」我差點要流出眼淚。小思老師也建議我出書,語氣罕有地有力:「要出,快點出,把書發送到越遠越好。」又一位前輩鼓勵着我。
可是,整個12月,我自己情緒也進入低潮,雖然繼續採訪,整個人像掏空了,有時睡覺要睡十幾個小時也不願起牀,好像要補眠之前虛耗的精力,人靜下來,一幕一幕衝突還在腦海裡重播,一些眼神一些話語,想起來心頭就升起憤怒。
去年底,突破的編輯找我出來去咖啡館,說要準備出書,我還像一個行屍走肉的亡魂一樣,不住嘆氣,眼神空洞。總之,沒有工作的動力。一想起出書的工序之多,就頭疼。
沒想過,一月尾,肺炎疫情來襲,從天而降的stay at home時間。那些時間,剛好讓我靜下來,把照片短片及文章一篇又一篇重溫,校對,編訂,增補,書開始有結構和脈絡了。然後,邀請前輩友好寫序。
幾星期前,終於收到一篇又一篇的序。我不是第一次出書,但這次就是不同,這幾位友好,好像比我更緊張。
在出書這個世界,寫序的友人未必能抽空看畢作品,這是人之常情,但令我震驚的是,好幾位友人,竟然抽出寶貴時間,把這本廿萬字的書,從頭讀到尾。
劇作家莊梅岩要求我把幾吋厚的實體書稿送上,我戴着口罩抱着雞皮紙袋在疫情嚴峻之時,親身速遞,她有點不好意思,我回答:「怎會不好意思?我多謝也來不及!證明妳會看!」看完,序送上,她還約會我飲茶談足一個下午。
剛出獄的陳健民,跟家人相聚的時間也未有,就要馬不停蹄開動,細讀每一篇過去大半年發生的事。要讓他從牢獄中出來,就要讀我那些有血有淚的文字,實在是太過不近人情。
還有周保松教授,他是最早一位催促我出書的前輩,感謝他的鼓勵。
遠在台灣的獨立網媒《報導者》的同業李雪莉、何榮幸兩位,難得是港台連線的互相支援。雪莉在去年和同事從台灣飛過來,親身到中大跟我談過,又到過現場吃催淚彈,她明白我們經歷過甚麼;榮幸是我敬重的新聞界前輩,他沉實穩重,我們甚少談話。但看他替我寫的序,好像從文字裡已經觸摸透身為一個記者的痛苦、狂喜和掙扎,那種隔空他也看透我心意的厲害,讓我震驚。
最後要感謝的是突破出版社。坦白說,不只一間出版社接觸過我,而此書能夠在香港出版的意義十分重大。編輯小姐是很有衝勁的年輕人,難得她對着那麼多執着的我,依然任勞任怨。而在香港,出版空間和新聞自由一樣,受到各種威脅,能夠與同路人一起完成這本書,是美事。
我們還有同路人,我們並不獨單。雖然天很黑,但星還是閃閃發亮。
當然,同路的,還包括運動裡,每一個香港人。
《天愈黑,星愈亮》正接受預訂,感謝大家。
https://btgalleries.breakthrough.org.hk/product/9789888562220/?fbclid=IwAR26hPdwYs2IexceETbq503rd3QYgJ206_mgp8zNc-9ka-qydqEE2vMw_mI
雞皮紙袋邊度買 在 艾瑞絲Iris‧泰國旅遊趣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請呼籲身邊的人出國旅遊千萬不要帶“豬肉製品”回台灣🈲🈲🈲
不管是肉乾肉鬆肉腸都不!可!以!
台灣只是個小島,一旦感染就是全面的毀滅,無辜的豬隻致死率是百分百 😨😨
如果還想吃到排骨飯、滷肉飯、火腿、培根...
請一定一定一定要把這訊息分享出去 🙏
台灣就很多好肉可以吃,不要在這時候還造成自家傷害啊~!😡
#真的很可怕不是開玩笑
#西班牙也淪陷過
#請保護台灣保護我們的家
(((忘不了)))
那些豬隻瀕死前的眼神,我忘不了。
民國86年的一個午後,正在營區站安全士官的我接到了一通來自師部的電話紀錄,大意是...
「明日996營各連全員支援撲殺口蹄疫豬隻,只留下衞哨人力。」
「殺豬?哈!可以摸魚的爽缺。」我臉上笑著,心裡這麼想。
下哨之後我去了一趟營站福利社,買了幾包零食和二包菸,為隔天做準備。
第二天一早,早查之後,值星官宣布將前往八里一帶養豬場支援撲殺口蹄疫豬隻的消息。同時車廠已經傳出陣陣軍卡引擎發動整備的聲音。
不出一小時,九輛軍用大卡的後車斗載滿了幾百個阿兵哥,車隊魚貫的駛出營區。
行進間我從包包裡摸出了早就準備好的零食和幾位老鳥分食著,有說有笑的聊天打屁。
半個多小時後抵達養豬場,值星官再一次吹了集合哨把大家集中在一起。轉身和醫官一陣短暫的交談之後,值星官要求各班派員出來領取裝備,有一次性的白色連身防護衣、白色頭套、藍色鞋套、粗棉麻工作手套,並且要求所有人就地確實穿上。
接下來值星官宣布:「根據指示,今天我們預計要撲殺這座養豬場的全數豬隻,共計1200頭。」
在說明撲殺方式及運送流程及動線後,將所有人進行分組,開始領取相關工具。
撲殺方式及流程是...
「進入豬圈內以電擊擊昏豬隻之後,搬運到已在場外待命的子母垃圾車後車斗集中壓縮,運往指定地點消毒掩埋。」
只見幾名「電擊組」人員肩揹著一顆電瓶,左右手各持一根末端露出一截金屬的棒子,一正一負,同時往豬隻身上接觸。
按照不知道是哪個天才大官的俏皮規劃,被電擊的豬隻應該立即被電暈,然後立刻被抬走。
結果呢?當然是充分的搞笑了啊~
幾百斤重的大豬公突然被電擊了一下之後,只因為受到驚嚇而尖叫了一聲,就開始在豬圈內胡奔亂竄,好幾個弟兄差點被一頭撞上,險象環生。
就這麼員外追逐丫鬟的過程上演了半個小時之後,果然一隻豬都沒有電暈,而且電瓶開始漸漸沒電,擊昏電擊當場變成經絡電療。
分配到搬運組的弟兄眼見沒東西可搬,開始紛紛坐在一旁開始看著這一幕幕鬧劇上演,完全無法參與。
終於,電瓶沒電,沒輒了。
接下來不知道哪個天才長官又下了一道更幽默的命令:要大家用棍棒直接擊昏豬隻。
基於軍令如山、軍紀似鐵,不可抗命的原則,只見一群壯碩的阿兵哥手持木棍包圍著一隻大豬公,接著像是圍毆仇家一般的用大木棍往大豬公的腦袋上死命招呼過去。
在集體暴力的環境中,人會很容易戰勝恐懼,只要一個人開始出手,第一棍下去,所有人也都會很快跟著瘋狂,一棍比一棍用力,一棍比一棍殘忍。
平常再溫和的人都會變得猙獰,平時再柔軟的心都會因麻痺而僵硬,被攻擊對象的哀嚎只是讓集體施暴者更興奮的催化劑。
結果呢?當然又是充分的搞笑了啊~
但我笑不出來了。
因為眼前這條活生生的豬隻已經被打到滿頭鮮血直流,打到眼珠跑出來,有些眼球還吊在半空中,不住的哀嚎。
此刻,它生不如死,更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被如此殘忍的對待。
這時我開始注意到豬圈內的其它豬隻,我不解為什麼它們並沒有受到攻擊,但嘴角卻也呈現潰爛狀,抽搐著,不斷滲出透明組織液和鮮血?
同時它們四肢的蹄不斷不自覺的往地上使勁磨蹭著,有許多雙蹄已經磨破、磨穿、直接磨到肉,也呈現出了陣陣血紅,混合著豬圈地上的濕髒泥與排泄物飄散出一股騷臭味,帶者鮮血的味道。
那景象太過詭異,讓我混身冒出止不住的雞皮疙瘩。
原來這就是新聞不斷播報的「口蹄疫」,這些豬隻全都被感染了。
每一間養殖場只要發現一隻感染,就必須全面撲殺以控制疫情蔓延。
就算我們沒殺死它們,幾天後它們的嘴就會潰爛到難以進食、腳肉會磨掉,最後磨到見骨,感染發炎,最終還是只有一死。
今天我們這些殘忍的撲殺行為,竟反而成了一種慈悲(?)
又過了半個多小時,場外駛進了一輛掛著紅色十字的悍馬醫務車,一群阿兵哥從車上搬下一箱又一箱東西,整齊地堆放在空地上。
醫官走過去打開紙箱,隨機抽出了一隻玻璃瓶,專注的檢查著瓶身上的標籤,確認無誤後,又跟值星官一陣交談。
談話結束後,部隊再度集合,這次是由醫官親自上陣說明。
醫官左手提著一隻裝滿透明液體的玻璃瓶,右手握著一支大針筒。他清了清喉嚨後,大聲的說道:「等一下我們會改用『注射撲殺』的方式,請大家專心看我示範操作,待會兒開始執行時,嚴禁嬉鬧,否則一不小心就會產生嚴重的後果,甚至會要人命。」
後來我知道玻璃瓶裡裝滿的是傳說中的氰化物,劇毒,只消幾cc進入身體,幾秒鐘後就能輕易的結束一條生命。
醫官繼續說明:「針筒一定要快速插進皮下,一次只要快速打進幾cc就立刻將針筒拔出,大概十五~二十秒豬隻就會開始有反應。過程中大家不要靠近,以免受傷,等到痙攣完全停止之後再行搬運。」
部隊解散之後,一場大屠殺的序幕正式揭開。
每一支針筒以每三十秒結束一條豬隻的生命的速度針起針落。
注射,全身痙攣,無法行走,最後僵硬倒下,斷氣,運走。
整個養豬場咖使陷入異常的安靜但忙碌,只零星傳出一兩聲短暫的嚎叫,卻也很快就消失。
注射組的人員快速地為豬隻注射,來來回回的將針筒吸飽氰化物。
搬運組的人四~五個人一組,將一隻隻散在四處的僵硬屍體快速的拖出豬圈,丟上垃圾車。
幾個小時過去,粗大的針頭都打到歪了,好幾大桶的氰化物也紛紛見底了。搬運組的人也全身沾滿了髒污,汗水也從衣服裡透了出來,將外層的防護衣濕出了一大塊。原本四~五個人一組也變成了六~七個人一組,因為大家已陸續力竭,幾百斤死重的屍體拖起來格外費力。
到了晚上七點多,終於全場撲殺完畢,養豬場成了一座死寂的空城,很難想像幾個小時前這裡還一片熱鬧。
派便當時間,慈濟提供的素食炒米粉意外成了大家搶著拿的大熱門,另一堆裝著滷牛肉、炸雞腿的葷食便當竟然乏人問津。
沒辦法,這時候根本沒人想看見肉。
接下來大約一週,每天我們都重複這樣的日子,這間養豬場撲殺一千隻,那間養豬場撲殺一千五百隻,再一間養養豬場撲殺九百隻。
那幾天有多少生命在我們手上結束已無法算計,也沒人敢算。
把屍體丟進垃圾車之後,每一台垃圾車的大鐵板不斷的重複將豬隻往車內壓縮的動作,但今天壓縮的不是塑膠瓶和紙袋,而是一具具血肉之軀。
靠近一點,會看現垃圾車底已成一泊血池。
車駛離時,地上的那道殷紅讓人不忍卒睹。
那陣子,全台灣的豬隻被撲殺殆盡,每一座養豬場都成了煉獄。
有許多參與撲殺的阿兵哥每晚回到營區後吃不下,睡不著,睡著了也不斷驚醒,就算進了夢裡也全都是惡夢連連,滿腦子都是白天自己當劊子手的恐懼與內疚,覺得自己滿手血腥。
後來有人開始去看心理醫生,開始去宮廟收驚,大部分的人有好長好長一陣子完全不吃排骨飯或滷豬腳。
我此文描述的恐懼與殘忍,侷限於文字的有限表達,只能將當時的景況表達不到十分之一。
我只衷心的盼望這樣可怕的場景不要再現!
所以這陣子看到豬瘟的消息,讓我不禁想起這段往事,也許您覺得帶點疫區肉製品回台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我可以告訴您,事情沒有您想像的那麼簡單,只要一隻感染就是全場撲殺,而且那感染的速度之快,範圍之廣遠遠超乎您所想像。
拜託別讓這樣的事情再發生,別讓這樣的歷程再現。
撲殺,殺的不只是豬隻,還有許多不得已上場當劊子手的人的生命感受,根本是一種凌遲。
那些豬隻瀕死前的眼神,我忘不了。
從疫區帶進來的不只是一塊肉,而是一支開啟生命浩劫的惡魔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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