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五夜看吳明益の中華商場小說最新篇
【森林、宮殿、銅馬與畫像裡的女孩】
「這邊的牆,這個石板,為什麼用畫的啊?」
「本來是要用一樣的石材的,但當初蓋這個博物館的時候,錢是日本人全島一人一圓不樂之捐募來的,雖然不少但愈蓋愈不夠,所以一半用畫的來代替。」
「我還以為是後來整修的時候亂做的。」
「不,原來就是這樣的。」
我摸著樓梯兩旁的石材,那種冰涼的感覺,從一百年前就存在了吧。不過在這之前,還有另一種不同的溫潤石材存在這裡——這幢建築是拆掉天后宮才蓋成的。
陽光透過圓頂的彩繪玻璃天窗落進來,抬頭時會連帶看見大廳四周三十二根高聳的柯林斯式柱,以及柱頭上的芼茛葉與漩渦狀裝飾。看久了會覺得那些葉子隨風搖曳,而漩渦也隨著不知名的力量自旋起來。那會讓你想起所有的視覺的錯覺,都是源於視覺是有記憶的——一切都是這樣,因為記得才會產生錯覺。
這間博物館我太熟了,從小學的課外教學,到中學的暑假作業,以及大學的午後約會,我都會來這座博物館。不過「人」在博物館裡是不重要的——不管是郊遊的人、牽著孩子卻憂鬱房貸的父母,或是因為躲雨走進來的孤獨女人……。有一次我在公園裡看到一個遊民撿到一個便當,我一直注意著他。他吃完把便當盒丟回塑膠袋裡發現裡頭有一張票,就拿著票進場了。警衛並沒有阻止他,只是跟在後面注意著這個全身發臭的觀眾。我也買了票,遠遠地觀察他。那是一檔關於「琥珀」的展覽,他站在那些把遠古的昆蟲和植物凝結在樹脂裡的瑪瑙色物體前面整整兩小時,神態專注地像是古生物學家。
博物館每個展覽廳的地板磁磚,走廊陽光照射進來的角度,踩上樓梯時的重量感,都讓我覺得親切。它的二樓是常設展,以前有一個洞窟放了山頂洞人和北京人的蠟像,小學郊遊第一次看到那個快嚇死了,同學們嘻鬧著,要把膽小的我推進閃著詭異亮光的山洞裡。一樓則是企畫的特展,幾個月就會變動一次。那些從收藏家那裡借來,擺設在博物館裡的東西,都有光束柔和地照亮著。你知道的,在博物館裡,沒有被燈光照到的東西,就是不需要注意的東西。
有一個開了一間博物館的土耳其小說家帕慕克曾寫,這世界上有兩類收藏家。一種是以自己的收藏為榮,並且希望把它們展示出來的驕傲者。另一類是把收集、積攢起來的東西藏在一邊的害羞者。前者出自西方文明,後者則是一種非現代的狀況,收藏者只為收藏而收藏,在那個害羞者的國度裡,只代表收藏者的傷痛,而不代表有益的知識的展示。
走進應徵場地的會議室,主試者是一個穿著黑色高領羊毛衣的中年男子,他看了我一眼,隨即低頭繼續閱讀資料,我直覺地猜他會嚴肅地提出各種問題,是假裝寬容你的異見,事實上內心裡對你講的一切不屑一顧的那種人。另一個很像書記官的微胖中年女性,強悍的眼神讓人覺得她是鬱悶與不幸的。她應該是一個很好的研究員,除此之外什麼都不順利吧。最後是穿著長裙,身材纖細,眼神嚴肅,難以判斷年齡的女性,我注意到她有著完美的耳垂。我打定主意,這場面試不管結果為何,我都不理會前兩者的提問,只專注回答她的問題。
在黑色高領羊毛衣男子知識性問題的轟炸(我猜得沒錯,他是那種只懂建築,因此會以此質問你所有議題的人),以及書記官長相女性的「博物館社會責任」相關問題的誘導後,終於輪到長裙女子提問。她看了時鐘一眼,問了一個顯然是為了度過最後五分鐘口試時間的問題:「你為什麼想來博物館工作呢?」
我看著她,一陣往事湧上:「如果各位給我十分鐘的話……。」
我當然知道我的答案對他們來說並不重要,何況我是最後一個面試者,他們可能希望趕快結束這一整天折磨人的面談。不過長裙女子向書記官和高領毛衣男用眼神相互詢問了一下,出乎意料之外地,他們點頭接受了。
你們知道商場嗎?嗯,我想也是,九○年以前生活在台北的人,沒有不知道商場的。正如你們所知道的,商場最讓人厭惡的就是公共廁所,最讓人難忘的就是霓虹燈連綴出來的美麗夜色。
我自己最難忘的,是從商場頂樓看到的森林。
從商場第五棟和第六棟之間,站在天橋往那條大馬路直直看過去,隱隱約約可以看到城市的另一頭有樹,這是商場小孩都知道的事。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爬上第五棟頂樓的霓虹燈,你可以高過對面的新聲戲院,透過「國際牌」的「牌」與「松下電器」的「器」之間的空隙,看到更具體的森林。
我第一次上霓虹燈是鄰居孩子王阿卡和胡蠅(hôo-sîn,蒼蠅)帶我上去的。高高瘦瘦的阿卡很會畫圖和做各種東西,他以這點獲得孩子們的尊敬。胡蠅則是耳垂上面長了一顆很大的、凸出的痣,乍看之下很像蒼蠅停在上頭,他並不以這樣綽號為意,甚至會用這個綽號簽名,只是簽的是「雨神」,這兩個字用台語念出來也是hôo-sîn。
那天我們偷偷開了鎖上了頂樓,一開門我們就幾乎被刺瞎了眼。那是多麼巨大而複雜的東西啊。阿卡揮揮手一面要我們用手遮光,熟門熟路地帶我們鑽過底層,到一個應該是讓工人可以爬上去維修的鐵梯前面。他帶我們跨過像屍體一樣熟睡著的流浪漢(我們都認得他,他是一個魔術師)和他的家當,瞬間我們就置身在一個機械人的身體裡頭似的。阿卡動了動下巴,用無聲的唇語說:「 (peh)去頂懸(爬到上面)。」好像怕睡夢中的魔術師聽到似的。
坦白說走兩格我腿就軟了。但其他人開始唏哩呼嚕地往上爬,胡蠅還轉頭嘲弄下面的我說:「你是無囊鳥喔,阮小弟就綴(tuè,跟)起來囉,真正無效喔你,愛哭愛綴路(愛哭又愛跟)。」胡蠅的弟弟叫紅胡蠅(他雖然沒有痣,但因為他的頭髮有點帶紅色,所以綽號就跟著哥哥了),跟我一樣七歲,那一年夏天過去就要上小學了,他雖然爬得慢,但也在我的前面,我看看他,咬著牙,只好半閉著眼往上爬了。
很多事情跟爬高一樣,你不能回頭看,回頭只是徒增恐懼與痛苦而已,回頭是軟弱的人才做的事,或者說,回頭是讓你變成軟弱的人的主要原因。說來丟臉,上到樓梯的最後幾格,我的手心、腋下和胯下都濕了。但總算阿卡和胡蠅的表情,承認了我是「有囊鳥仔的」,這讓我感到驕傲。我轉頭看紅胡蠅,他應該跟我一樣,剛剛是邊哭邊上來的吧。樓梯的盡頭有一個小工作平台,我們四個就趴在霓虹燈前,在「牌」與「器」之間,用手遮光像一排孫悟空一樣朝東看。
真的有森林。我們的眼神鳥一樣飛去,一落一落建築的盡頭,那些樹就在那裡衷心地呼喚我們。我們第一次知道什麼叫做「遙遠卻觸手可及」,因此忘神地叫了起來,那感覺真是太好了。也許只是幾分鐘吧,空中飄起雨來,細細的雨落在霓虹燈上,以及清晨還沒有全醒的城市街道,讓我們看出去的一切都有一種冰涼的安慰感。當然,我那時還沒有讀藝術史,還不懂得用什麼專門的詞彙來形容那樣的感受。也因此我現在回頭看總覺得,所謂的術語既然是後設的,那麼再怎麼準確都是不可靠的。我們常常因為用了某一個詞彙,就自以為曾經體會那樣的心情。不,不是那樣的。時間在時間之前,建築在建築之前,愛在愛之前。
嗯,抱歉,我說遠了。不好意思。
我剛剛說我們的眼睛開始適應光,也許不到一分鐘吧?光就是熄滅了,想是因為天快亮的關係。雨逐漸下大,我們開始往下爬,有好幾次我都以為自己要跌下去。但終究沒有,平安落地。再次跨過睡夢中的魔術師,排成一列走下樓梯,拉上木門時,我們都為這趟家門頂樓的冒險感到心滿意足,走起路來歪七扭八,就像人類學家看過的那些原始部落狩獵到巨獸慶祝的顛狂舞步。
有體會過那種高燒的感覺你一定會知道,人會對那樣的經驗成癮。我個人覺得……嗯,我要特別聲明,這是我個人的意見,對高燒,或者說高潮經驗成癮,是人會沉迷在創作藝術這種無用之事的重要原因。你不同意也沒關係,我說了,這是我個人的意見。
要不了多久,另一個冒險的念頭就在我內心滋生。我怕這個念頭被爸媽知道,也怕這個念頭被其他人搶走,因此不敢開口問任何人有關的訊息。
有一次我藉故問阿卡說:「彼(he)是樹林仔嘛?」
「公園仔啦。」
「敢會誠(tsiânn)遠?」
阿卡說:「袂遠啊,我捌(bat)郊遊的時陣去過喔,內底有跙流籠(溜滑梯,tshū-liû-lông)、有一間足大間足水的厝,猶有石獅、銅牛,佮一隻銅馬。」
「馬?」
「你毋知影,彼毋是普通的馬喔,聽說暗暝的時陣,會家己走(tsáu)起來。」
「家己會走?」
「也毋是說家己走,睏佇看板下跤彼個變魔術的你會記得否?」
「當然。」
「伊說是伊展魔法予伊走起來的。」
「聽伊臭彈。」
「聽伊臭彈。」
但我心底想,天啊,公園!不,我還是要叫它森林,它跟小白獅王裡的森林是一樣的啊,有會跑起來的銅馬的地方怎麼會是公園?一定是森林。那片森林是這麼地引誘我,讓我在喝豆漿、吃餅乾,看無敵鐵金鋼時都忘不了,讓我像病人那樣倒在床上。
「你看!聽說這個跤跡(kha-jiah,腳跡)就是銅馬踏(ta̍h)出來的。」胡蠅把我拉到馬路旁邊,神祕地指著柏油路上一排拳頭大小的凹痕這麼說。
我在筆記本上畫起我的秘密計畫,怎麼選擇一個爸不在的下午,先穿過馬路跑到第五棟尾,再沿著那條大路往前走……只要找到那條兩旁都是樓仔厝的大路,一直走一定就會到森林吧?這個計畫不斷增長,在胸口那裡形成一個硬塊,有時膨脹得讓人喘不過氣來。
漸漸地,那個在馬路上奔跑的身影不是一個了,是三個。另兩個一個綁著辮子,一個綁著馬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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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明益小說新篇〈森林、宮殿、銅馬與畫像裡的女孩〉
吳明益專文〈兩塊錢時光暫停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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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髮漩渦在前面 在 夏天晴x天狼星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被水龍捲風困住的鰻魚瘋狂掙扎,避開鰻魚濺起的導電水,米歐迅速退後,施法者卻一步步接近,與他擦身而過。強風吹開覆在來人臉上的烏鴉面具與白袍,隨風舞動的黑髮下,是細緻無瑕的皮膚與一雙湛亮的墨瞳。
女孩嚴肅地伸長雙手,在空中比劃出符號,增強水龍捲的威力。米歐想出手幫忙,但他與惡夢同屬性,出手也是幫倒忙。
三兩下,巨大的鰻魚惡夢化為灰燼,一顆閃爍的綠寶石咚一聲落入河面。女孩抬手輕揮,將寶石吸入掌心。
周圍一下變得安靜,女孩飄揚的髮絲逐漸垂落,齊平瀏海、過腰黑髮,身穿在過去的日本十分流行的水手服。她回看全身濕透的米歐,嘴角溫柔地上揚,輕輕地吹了口氣,水分子立即飄離米歐的衣褲,細小水滴在螢光的折射下如同碎鑽閃爍。潮濕沉重的衣物瞬間被烘乾。
「撫子?」
女孩驚喜地睜大雙眼,以為自己一直存在於米歐的記憶中。轉念再想,應該是因為兩人不久前才於夢中相遇,所以他記得這名字。
「是,我是來自梅花國的『撫子』。」
米歐很感謝撫子出手擊敗惡夢,並替他烘乾衣服,這些卻不能阻止他支著下巴,嚴肅地垂眸思考某件事,「首先,謝謝妳出手幫助我。不過妳能突然出現在這裡……」他偷瞄一眼撫子,有點擔心自己說出來的話會惹她生氣,「妳該不會一直在這邊偷看璐平洗澡吧?」
撫子頓時滿臉羞紅,撿白袍的手停在半空中,「不是你想的那樣!我確實一路跟著你……們,可我絕對沒有看璐平洗澡!就算剛好在旁邊,我也沒有看!」
撫子誠實地招供,面具已經不知道被吹飛到哪裡去,只好迅速將白袍披在身上,只露出頭。
「為什麼要一路跟著我們?」
「因、因為……」撫子羞澀地將臉埋進袍子,「總之,我已經收服了新的幻獸,也要謝謝你。就這樣,我先走了!」
她想快步逃離現場,擦身而過的剎那,手被米歐牢牢捉住。
「我還有事要問妳,關於夢境的事。」
撫子飛快地抽回手,像小白兔一樣雙手交握,退縮地垂著頭,好像再被多問一句就會受傷似的。米歐頓了頓,只好改口,「算了,沒什麼,太晚了,妳還是趕快去睡吧!」說完便轉身離去,走沒兩步又忍不住回眸,望向留在原地的撫子,「妳該不會都是一個人戰鬥?」
撫子摀住雙頰,在米歐的注視下後退幾步,「我有妖怪們陪伴。」
「那就是一個人囉!如果不介意,要不要跟我們同行?」
夜風吹落樹葉,翠綠葉片旋轉著飄下,落在撫子的頭頂。她愣住,嘴巴微微張開,似乎很想立刻答應,卻又怯步。米歐抬手挑掉她頭上的葉片,用優雅輕柔的嗓音道:「我要謝謝妳,讓我得到召喚犬神的能力。雖然我還不太明白確切的召喚方法,但妳的確救了我兩次。妳一個人行動實在太危險了,跟我們同行,至少互相有個照應,如何?」
撫子微微頷首,牽起米歐的手,淚水滴落他的手背,「如果你不嫌棄的話。」
──如果你希望我陪著你,我永遠都不會離開。
「就這樣,我們有新成員加入。」
清晨六點,米歐把凱因和漢瑟爾叫到帳篷外。凱因頂著一頭亂髮,原本想張大嘴打哈欠,模糊的視野裡卻多了一個美人。他一秒清醒,趕緊背對眾人把頭髮梳好,用乾淨的水漱了漱口,然後對新成員露齒燦笑,熱情地打招呼,「我叫凱因,是這裡最有力氣的人。」
凱因擅自握起撫子的手,把臉湊近,這舉動招來米歐的手刀,「痛!好痛!你幹嘛打斷我的自我介紹?」
撫子害羞地抽回手,躲到米歐身後,用湛亮的黑眸讀著凱因與明顯沒睡飽的漢瑟爾的心,眼前浮出「美女、有沒有男朋友、米歐很礙事快走開」以及「好想睡、有早餐吃嗎」等字眼。
不希望米歐被看成礙眼的人,撫子從他身後走出來,鼓起勇氣自我介紹,「我叫撫子,是來自梅花國的考生,能力偏向『夢組』。」
沒了面具,總是提不起勇氣。
米歐看著她,溫和的眼神像是在說「妳做得很好」,撫子勾起微笑,兩人之間貌似溢出了某種詭異的粉紅色氛圍。凱因見狀,故意咳嗽一聲,順道清了清喉嚨,「對了,跟你一起的金髮小子怎麼不見了?」
撫子細心觀察米歐的神情,聽見「金髮」,他的眼神忽然變得沉重,「不知道,應該等等就回……」
話未說完,不遠處的林子冒出一抹人影,一面往這裡跑,一面用力揮手。
「我看到了!前方有一道女神之門,就是通往天空競技場的大門。」璐平跑回帳篷邊,上氣不接下氣地靠著米歐,下一秒立即被推開。他趕忙以弓箭步穩住身體,眼角餘光一掃,這才察覺撫子的存在。
四目對視,璐平的眼眸因惶恐而微微顫動,「這、這位是……」語調不自覺地下沉。
「這位是撫子,我們在『天下天上』就碰過面。」米歐面無表情地重新介紹。
璐平禮貌地與撫子握手。肌膚接觸,撫子竟完全讀不出璐平心中的想法,只有一片黑暗。
她用力地抽回手,璐平尷尬地微笑,「原來是個美女,為何要用面具遮臉呢?真是太可惜了!」語落,將視焦擺回其他三人身上,「前面已經聚集了一些考生,他們說女神之門只會開啟一小時,其餘時間則隱藏在黑森林中,我們快點啟程吧!」
提到「我們」,璐平再次瞄向撫子,溫和地詢問,「妳要跟我們一起去『天空競技場』嗎?」
撫子不知該如何回答,米歐先一步把璐平拉到身邊,讓他整理行李,「對,我們增加了新成員。」
將行李變形縮小,不出三分鐘,一行人走向璐平所說的女神之門。
約莫五分鐘後,米歐撥開與人一樣高的雜草和碩大的葉片,總算走出了黑森林。迎面而來的沁涼感一掃睡眠不足的萎靡,自天際落下的巨大瀑布散發水氣,被陽光照射,形成虹與霓的雙道彩虹,劃過面積廣大的湖泊。瀑布後方正是天空競技場的入口──「女神之門」。
高不見頂的兩扇巨門刻有女神圖騰,圖騰外流溢著七彩虹光,門的另一頭是一個黑色漩渦。
米歐突然想到一件事,扭頭看向璐平,金髮少年尷尬地搔著後腦勺。
「你不會跳躍魔法。」米歐想起之前的對話。
「你不能用公主抱帶我跳過去嗎?」
「我最好抱得動你!」
出乎意料,尷尬的不止璐平,凱因與漢瑟爾也都不知要說什麼好。
「你們該不會都沒學跳躍和飛行魔法?」米歐不可思議地瞪著這三個傢伙。飛行難度較高,不會也罷,但跳躍是最基本的吧?
撫子顯得冷靜多了,「米歐,把鳳凰旗幟拿出來。只有你能喚出鳳凰,牠會帶我們前往對岸的女神之門。」
米歐依言取出旗幟,鳳凰在裡頭飛得很開心,「要喚牠出來?該怎麼做?」
撫子的表情依然一本正經,「磨蹭這塊布。」
「為什麼我得……」米歐直覺提出抗議,周圍三人卻都用無辜可憐的表情對他表示無聲的懇求。眼看女神之門隨時可能關閉,沒辦法了!米歐深吸一口氣,當著眾人的注視,拿起布料,貼上臉龐……磨……磨蹭……
「要是鳳凰沒出來,我就殺了璐平。」
璐平啜泣,「為什麼只殺我?還有別人啊!」
撫子沉著氣,盯住米歐,「你要在心中希望鳳凰出來,用疼愛牠的心情磨蹭旗幟。」
米歐的嘴角微微顫抖,心底萌生放下這三人獨自跳過去的衝動。不過再看看一臉懇求的璐平,唉,昨晚吸了他的血,就當是回報吧。
米歐努力想像鳳凰是自己心愛的寵物,磨蹭布面的同時,順道也想著,撫子昨晚一直跟著他們,她知道他噬血嗎?
果然,發揮愛的力量,沒多久就喚出了鳳凰。可能因為米歐這個主人的愛夠多,鳳凰的體型比早前在「天下天上」看到時大了不少。五人爬上鳳凰背部,牠立刻振翅飛向女神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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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司機:無可挽回的曾經】
這次分享的短篇,出自中國作家薛憶溈的〈計程車司機〉。
故事圍繞著一位即將離開的計程車司機,最後一天載客時遭遇的狀況,並引出他內心深處的悲傷—曾經不太珍惜的過去,現在都已失去了。
一起來看看這部令人感傷的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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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司機 / 薛憶溈
計程車司機將車開進公司的停車場。他發現他的車位已經被人佔用了。他沒有去留心那輛車的車牌。他看到北面那一排有一個空位。他將車開過去,停好。計程車司機從車裡面鑽出來,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然後,他走到車的尾部,把車的後蓋打開,把那只裝有一些零散東西的背包拿出來。接著,他又把車的後蓋輕輕蓋上。他輕輕說了一句什麼,並且在車的後蓋上輕輕拍了兩下。然後,他抬起頭來。有一滴雨正好滴落到他的臉上。
計程車司機平時遇到有人佔用了他的車位,一定會清楚地記下那輛車的車牌。他會在下一次出車的時候,呼叫開那輛車的同事,「你他媽怎麼回事?!」他會惡狠狠地罵。但是剛才計程車司機沒有去留心那輛車的車牌。他走進值班室,將車鑰匙交給正在值班的那個老頭。老頭膽怯地看了計程車司機一眼,馬上又側過臉去,好像怕計程車司機看到他的表情。計程車司機遲疑了一下,然後用手輕輕拍了拍老頭的肩膀。老頭頓時激動起來。他用顫抖的聲音說:「她們真可憐啊。」
計程車司機好像沒有聽到老頭說的話。他很平靜地轉身,走了出去。但是,老頭大聲叫住了他。他停下來。他回過頭去。
老頭從值班室的窗口探出頭,大叫著說:「經理讓你星期四來辦手續。」
「知道了。」計程車司機低聲回答說,好像是在自言自語。
雨沒有能夠落下來。空氣顯得十分沉悶。計程車司機沿著貫穿整個城市的那條馬路朝他住處的方向走。現在高峰期還沒有過去,馬路上的車還很多。不少的車都打開了遠光燈,顯得非常刺眼。
計程車司機橫過兩條馬路,走進了全市最大的那家義大利薄餅店。剛才就是在這家薄餅店的門口,那個女人坐進了他的計程車。這時候,整個薄餅店裡只有兩個顧客。在這座熱鬧的城市裡,義大利薄餅店總是冷冷清清的。這正是計程車司機此刻需要的環境。此刻他需要寧靜。
計程車司機要了一個大號的可樂和一個他女兒最愛吃的那種海鮮口味的薄餅。在點要這種薄餅的時候,計程車司機的眼眶突然濕了。服務員提醒了三次,他才意識到自己還沒有付錢。他匆匆忙忙把錢遞過去,並且有點激動地說:「對不起。」
計程車司機在靠窗邊的一張桌子旁坐下。他的女兒有時候就坐在他的對面。她總是在薄餅剛送上來的時候急急忙忙去咬一口,燙得自己倒抽一口冷氣。然後,她會翻動一下自己小小的眼睛,不好意思地笑一笑。從這個位置,計程車司機可以看到繁忙的街景,看到馬路上川流不息的車隊。這就是十五年來,他生活於其中的環境。他熟悉這樣的環境。每天他都開著計程車在這繁忙的街景中穿梭。他習慣了這樣的環境。可是幾天前他突然對這環境感到隔膜了。他突然不習慣了。剛才他沒有去留意佔用了他的車位的那輛車的車牌。他對停車場的環境也感到隔膜了。計程車司機已經不需要去留心並且記下那輛車的車牌了,因為他不會再有下一次出車的安排。在他將車開進停車場之前,他已經送走了自己計程車司機生涯中的最後一批客人。整個黃昏,計程車司機一直都在擔心馬上就會下一場很大的雨。計程車的雨刮器壞了,如果遇上大雨,他就不得不提早結束這最後一天的工作。計程車司機不想提早結束這最後一天的工作。他也許還有點留戀他的職業,或者留戀陪伴了他這麼多年的計程車?計程車司機如願以償:他擔心的雨並沒有落下來。只是在停車場裡,在他向計程車告別之後的一刹那,有一滴雨正好滴落到了他的臉上。
計程車司機擦去眼眶中的淚水。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可樂。他好像又看見了那個表情沉重的女人。她坐進了計程車。他問她要去哪裡。她要他一直往前開。計程車司機有點迷惑,他問那個女人到底要去哪裡。她還是要他一直往前開。
計程車司機從後視鏡裡瞥了那個女人一眼。她的衣著很莊重,她的表情很沉重。她顯然正在思考著什麼事情。不一會,電話鈴聲響了。那個女人好像知道電話鈴聲會在那個時刻響起來。她很從容地從手提包裡取出手提電話。她顯然很不高興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思考。「是的,我已經知道了。」她對著手提電話說。計程車司機又從後視鏡裡瞥了她一眼。
「這有什麼辦法!」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計程車司機從這簡單的回答裡聽出了她的傷感。
「也許只能這樣。」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計程車司機注意到她將臉側了過去,朝著窗外。
「我並不想這樣。」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計程車司機有了一陣迷惘的好奇。他開始想像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給他的乘客打來了這個讓她傷感的電話。
「這不是你能夠想像得出來的。」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是的,計程車司機想像不出來。他開始覺得那應該是一個男人。可是,他馬上又覺得,那也完全可能是一個女人。最後他甚至想,那也許是一個孩子呢?這最後的想法讓他的方向盤猛烈地晃動了一下。
「你完全錯了。」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計程車司機想到了自己的女兒。一個星期以來,接聽所有電話的時候,他都希望奇跡般地聽到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童音。他不知道他的女兒還會不會給他打來電話,那個他絕望地想像著的電話。
「不會的。」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計程車司機迷惑不解地瞥了一眼後視鏡。他注意到了那個女人很性感的頭髮。
「你不會明白的。」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計程車司機減慢了車速,他擔心那個女人因為接聽電話而錯過了目的地。
「這是多餘的擔心。」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
她果斷的聲音讓計程車司機覺得非常難受。他很想打斷她一下,問她到底要去哪裡。
「我會告訴你的。」那個女人對著手提電話說。她顯然有點厭倦了說話。她極不耐煩地向打來電話的人道別。然後,她很從容地將手提電話放回到手提包裡。她看了一下手錶,又看了一眼計程車上的鐘。她的表情還是那樣沉重。「過了前面的路口找一個地方停下來。」她冷冷地說。
計程車司機如釋重負。他猛地加大油門,憤怒地超過了一直攔在前面的那輛貨櫃車。
計程車剛停穩,那個女人就遞過來一張一百元的鈔票。然後,她推開車門,下車走了。計程車司機大喊了幾聲,說還要找錢給她。可是,那個女人沒有停下來。她很性感的頭髮讓計程車司機感到一陣罕見的孤獨。
計程車司機本來把那個女人當成他的最後一批客人。幾次從後視鏡裡打量她的時候,他都是這樣想的。他想她就是他的最後一批客人。他很高興自己計程車司機生涯中最後的客人用他只能聽到一半的對話激起了他的想像和希望。可是,在他想叫住這最後的客人,將幾乎與車費相當的錢找回給她的時候,另一對男女坐進了他的計程車。他們要去的地方正好離計程車公司的停車場不遠。計程車司機猶豫了一下,但是他沒有拒絕他們。
那一對男女很在意他們彼此之間的距離。計程車司機一開始就注意到了這一點。他還注意到了那個男人幾次想開口說話,卻都被那個女人冷漠的表情阻止。高峰期的交通非常混亂,有幾個重要的路段都發生了交通事故。最嚴重的一起發生在市中心廣場的西北角。計程車在那裡被堵了很久。當它好不容易繞過了事故現場之後,那個男人終於衝破了那個女人冷漠的防線。「有時候,我會很留戀……」他含含糊糊地說。
「有時候?」女人生硬地說,「有什麼好留戀的!」
女人的回應令男人激動起來。「真的。」他傷感地說,「一切都好像是假的。」
「真的怎麼又好像是假的?!」女人的語氣還是相當生硬。
馬路還是非常堵塞,計程車的行進仍然相當艱難。計程車司機有了更多的悠閒。但是,他提醒自己不要總是去打量後視鏡。他故意強迫自己去回想剛才的那個女人。他想那個打電話給她的人一定不是一個孩子,因為她的表情始終都那樣沉重,她的語氣始終都那樣冷漠。這種想法讓計程車司機有點氣餒。一個星期以來,他一直在等待著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童音,那充滿活力的童音。
後排的男人和女人仍然在艱難地進行著對話。男人的聲音很纖細,女人的聲音很生硬。
「我真的不懂為什麼……」
「你從來都沒有懂過。」
「其實……」
「其實就是這樣,你永遠也不會懂的。」
「難道就不能夠再想一想別的辦法了嗎?」
「難倒還能夠再想什麼別的辦法嗎?」
因為男人的聲音很纖細,這場對話始終沒有轉變成爭吵。這場對話也始終沒有任何的進展,它總是被女人生硬的應答堵截在男人好不容易找到的起點。「你不要以為……」男人最後很激動地說,他顯然還在試圖推進這場無法推進的對話。
「我沒有以為。」女人生硬地回應說,又一次截斷了男人的表達。
計程車司機將檔位退到空檔上,腳尖輕輕地踩住了刹車。計程車在那一對男女說定的地點停穩。那個女人也遞過來一張一百元的紙幣。計程車司機回頭找錢給她的時候,發現她的臉上佈滿了淚水。
計程車司機將一張紙巾遞給他的女兒。「擦擦你的臉吧。」他不大耐煩地說。大多數時候,她就坐在他的對面。她的臉上粘滿了義大利薄餅的配料。計程車司機一直是一個很粗心的人。他從來就不怎麼在意女兒的表情,甚至也不怎麼在意女兒的存在。同樣,他也從來不怎麼在意妻子的表情以及妻子的存在。他很粗心。他從來沒有想像過她們會「不」存在。可是,她們刹那間就不存在了。
這生活中突然出現的空白令計程車司機突然發現了與她們一起分享的過去。一個星期以來,他沉浸在極深的悲痛和極深的回憶之中。他的世界突然失去了最本質的聲音,突然變得難以忍受地安靜。而他的思緒卻好像再也無法安靜下來了。他整夜整夜地失眠。那些長期被他忽略的生活中的細節突然變得栩栩如生。它們不斷地衝撞他的感覺。他甚至沒有勇氣再走進自己的家門了。他害怕沒有家人的「家」。他害怕無情的空白和安靜會窒息他對過去的回憶。計程車司機一個星期以來突然變成了一個極為細心的人,往昔在他的心中以無微不至的方式重演。
計程車司機知道自己的這種精神狀態非常危險。他向公司遞交了辭職報告。一個星期以來,他總是看到自己的女兒和妻子。她們邀請他回到他們共同的過去。從前那種他不怎麼在意的生活一下子變得有聲有色了。他用細膩的回憶體會她們的表情和存在。他不想放過生活中的任何一個細節。當然,他不願意看到她們突然出現在計程車的前面。她們驚恐萬狀的神情會令計程車司機措手不及。他會重重地踩下了刹車。可是,那肯定為時已晚。計程車司機會痛苦莫及。他痛苦莫及。他誤以為自己就是那不可饒恕的肇事者。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責。直到又有貨櫃車出現在他的視野之中,計程車司機才會重新被事故的真相觸怒,將自己從自責的漩渦中解救出來。他會憤怒地加大油門,從任何一輛貨櫃車旁邊憤怒地超過去。那輛運送圖書的貨櫃車從他的女兒和妻子身上輾過的時候,計程車司機正在去廣州的路上。雇他跑長途的客人很慷慨,付給了他一個前所未有的好價錢。
計程車司機在紊亂的思緒中吃完了義大利薄餅。他覺得自己的吃相與女兒的非常相像。他的妻子總是在一旁開心地取笑他們。計程車司機吸乾淨最後一點可樂之後,將紙杯裡的冰塊掏出來,在桌面上擺成一排。這是他女兒很喜歡玩的遊戲。他不忍心去打量那一排冰塊。他輕輕地閉上了眼睛。儘管如此,他仍然看到了女兒纖弱的手指在桌面上移動。那是毫無意義的移動。那又是充滿意義的移動。計程車司機將臉側過去。他睜開眼睛,茫然地張望著窗外繁忙的街景。這熟悉的街景突然變得如此陌生了,陌生得令他心酸。他過去十五年夜以繼日的穿梭竟然沒有在這街景中留下任何的痕跡。
計程車司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在如此陌生的城市裡繼續生活下去。他決定回到家鄉去,去守護和陪伴他年邁的父親和母親。他相信只有在他們的身旁,自己亢奮的思緒才可能安靜下來。他離開他們已經十五年了。他的重現對他們來說也許更像是他的死而復生。他很高興自己能夠給他們帶來那種奇跡般的享受。他甚至幻想十五年之後,他的女兒和妻子也會這樣奇跡般地回到他的身邊來。他決定回到自己的家鄉去。他希望在那裡能夠找回他生活的意義和他需要的寧靜。
最後的那兩批客人給了計程車司機一點信心。他驚喜地發現自己對生活仍然還有一點好奇。他的聽覺被極度的悲傷磨損了,卻並沒有失去最基本的功能。他還能夠聽到別人的聲音,他還在好奇別人的聲音。是的,他其實也聽到了公司值班室的老頭激動地說出來的那句話。他說:「她們真可憐啊。」當時,計程車司機的身體顫抖了一下。但是,他沒有做出任何反應。他很平靜地轉身,走出了值班室,好像沒有聽到老頭揪心的嘆惜。他害怕聽到。他害怕他自己。他已經決定要告別自己熟悉的生活了。他要拒絕同情的挽留。星期四辦完手續,他就不再是計程車司機了。他決定回到自己的家鄉去,去守護和陪伴他年邁的父親和母親。
計程車司機將臉從陌生的街景上移開。前方不遠處坐著的一對母女好像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他盯著眼前的桌面。他發現剛才的那一排冰塊已經全部溶化了。他動情地撫摸著融化在桌面上的冰水,好像是在撫摸縹緲的過去。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了他女兒的指尖。他立刻聽到了她清脆的笑聲。接著,他還聽到了他妻子的提問,她問她為什麼笑得那樣開心。他們的女兒沒有回答。她用嬌嫩的指尖頂住了他的指尖,好像在邀請他跟她玩那個熟悉的遊戲。他接受了她的邀請,也用指尖頂住了她的指尖。她的指尖被他頂著在冰水中慢慢地後退,一直退到了桌面的邊沿。在最後的一刹那,計程車司機突然有大難臨頭的感覺。他想猛地抓住他女兒的小手,那活潑和淘氣的小手。但是,他沒有能夠抓住。
計程車司機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他沒有抓住。他也知道這是他與他女兒在這座城市的最後一次相遇和最後一次相處。他永遠也不會再接觸到這塊桌面了。他永遠也不會再回到這座城市裡來了。對這座他突然感到陌生的城市來說,他已經隨著他的女兒和妻子一起離去和消失了。這種「一起」的離去和消失讓計程車司機感到了一陣他從來沒有感到過的寧靜,純潔無比的寧靜。這提前出現的神聖感覺使計程車司機激動得放聲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