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姆.丘吉爾 .他們的時代》書摘筆記
* 1928年,一戰期間,毛姆將其於日內瓦從事諜戰工作的傳奇經歷,寫下的原型小說集《英國特工阿申登》問世。
這部作品得到極高評價。雷蒙德·錢德勒曾盛讚它「最偉大的間諜小說」。
後來被英國軍情五處作為教材的《英國特工阿申登》,出版過程其實並不順利,從毛姆寫作完成至出版問世,至少花了十年時間。
該書出版最有趣的插曲是原稿差點被丘吉爾以違反《政府機密法案》為理由銷毀。
丘吉爾後來成為毛姆活躍社交圈的好友:他閲讀此書草稿完畢,身為自己一直渴望成為小說家而一生不可得的戰地前記者,當時丘吉爾深深感受到自己的文學本事實在不如才氣縱橫的毛姆,看完最後一頁,他說:偉大的作品,勝過狗屁的機密,放行批准了這本書籍。
那個時候的丘吉爾還算年輕,才44歲,尚未登上首相之位,也還沒有嚐到政治的炎涼。
據說丘吉爾初見毛姆,他依舊還是一貫作風自信滿懷,滔滔不絕,但毛姆卻覺得他滿嘴廢話,插嘴了一句,讓丘吉爾驚愕:毛姆的詼諧之語,當場藏匿很大的殺傷力。
但丘吉爾不想和這位他打從心底佩服的文學家鬧翻,於是在眾人哄堂大笑後,他小聲告訴毛姆:咱們倆約定,以後誰也別笑誰,行嗎?
這是丘吉爾的智慧。
而毛姆也佩服他的寬容沈穏,答應了。從此一輩子成為好友。
《英國特工阿申登》過了丘吉爾這道關卡後最終出版,兩個英國男人的友誼持續大半生。
樂於社交的毛姆在50年代以後,比較少邀請朋友至家中聚會,但他始終歡迎丘吉爾前來別墅小住,共進午餐。
《毛姆傳》的作者描述倆人交往:早在丘吉爾還是一位年輕的政府官員的時候,毛姆和他已建立了好友誼
在一艘遠洋郵輪上,毛姆和喜劇之王卓別林也一見如故,成為摯友,他們倆甚至曾一起夜遊紐約的貧民窟。
美國第一夫人埃莉諾·羅斯福也是毛姆的劇作戲迷,「二戰」期間毛姆暫居美國時,羅斯福夫人曾經親自去他的別墅拜訪小住,在白宮為他舉辦晚宴。
晚年,毛姆總是忍不住說自己比老朋友硬朗多了。開玩笑丘吉爾面色粉紅,白頭髮卻軟趴趴的,看起來活像「可憐的老頭塑料娃娃」,而且太胖走路困難,別人說話聽不太清。
他常常自嘲:
「你要是覺得我老—老—老了,」毛姆洋洋得意地說,「那你去看看溫—溫—溫斯頓。」
* 毛姆的朋友不僅遍佈社會各個階層,各個國家,還包括中國。
他曾遠赴中國,和民國時期國學大師反白話文運動的辜鴻銘有過一回短暫會面。倆人談到了哲學、社會現狀等。清末民初,辜鴻銘當然會相當不平,但他是不從權勢的。他以傲慢的語氣表達「英國人思想不行」和「白種人憑什麼高人一等」:毛姆反而喜歡他,認為這位文學家相當有個性,帶著好奇的眼光猜測他。
「我不禁想他多少是一個悲哀的人物。他覺得自己有治理國家的才能,但沒有帝王賦予他治理國家的重任。他想像的帝國已經亡了,他滿腹經綸,渴望傳授給莘莘學子,這是他精神上所追求的,但只有少數生活不幸、貧寒和資質愚鈍的外鄉人去聽他講學。」 (《在中國屏風上》)
辜鴻銘的滔滔不絕,讓幾次想要告辭的毛姆找不到告別的時機,終於當他起身離開時,辜鴻銘說:「你來看望中國最後一個真正的大文學家,我要送你一點東西作為紀念。」
毛姆提出想要一幅中國書法,辜鴻銘當場揮毫寫下毛姆難以理解的漢字。
「你寫了什麼?」毛姆問道。
他注意到辜鴻銘的眼神閃過一絲「傲意」。
「詩。」辜鴻銘說,「在中國仍是一個未開化的國家時,所有的讀書人至少都會寫幾行風雅的詩句。」
他慷慨大方送了字畫,卻拒絕向毛姆解釋詩的內容。
回國後,毛姆找到懂漢學朋友翻譯了一下:
你不愛我時:你的聲音甜蜜;
你笑意盈盈;素手纖纖。
然而你愛我了:你的聲音淒楚;
你眼淚汪汪;玉手令人痛惜。
悲哀啊悲哀,莫非愛情使你不再可愛。
毛姆當然大為震撼。
*喜歡毛姆作品的朋友們大概知道,毛姆寫過很多避世隱居的主人公,他們追求一種純粹的、理想的精神生活,比如《刀鋒》中的拉里·達雷爾,《月亮與六便士》的斯特里克蘭德,《愛德華·巴納德的墮落》中的巴納德,都是這樣的避世類型。儘管這些「拋棄世界的人」令毛姆著迷,但他本人的生活卻跟那些主人翁相去甚遠。
毛姆本人是一個複雜的矛盾體,一方面,他嚴格守護著寫作者的私人空間,以寫作創造出了一個屬於自己的精神世界;但與此同時,他也過著一種豐富多彩、精明世故的世俗生活,正因為此,他的一生這樣傳奇。
他一生算明哲保身,但在世界大戰期間,卻以知名作家的身份作掩護,赴險從事諜報工作。在那個同性戀是非法行為帶來牢獄之災的年代,毛姆是個同性戀者,他有多段秘密戀情。
中年以後他名氣越來越大,同志的身份其實很多人都知道了,於是他在地中海邊的里維埃拉買下一座大宅子「瑪萊斯克別墅」,開始長居法國,這所別墅又成為顯赫一時的迎賓之地,高朋滿座,在當時和後世都成為傳奇。
毛姆本人也是一個偉大的冒險旅行者,當時世界上凡是可以旅行到達的地方,他幾乎都拜訪了。整個東南亞和太平洋島國當時被叫做「毛姆王國」,因為除了毛姆,其他作家很少有能力去那些地方。
他去了中國,還說北京是世界上最適合度過餘生的地方,並寫下了以中國為背景的作品,比如《面紗》和《在中國屏風上》。
《瑪萊斯科別墅》在毛姆傳作者黑斯廷斯筆下,詳細描述了這所奢華別墅的種種細節:別墅配備了十三名服務人員,常年有賓客留宿(包括丘吉爾、H. G. 威爾斯、伊夫林·沃等人),毛姆一絲不苟,親自統籌家務,維持別墅的舒適與高效,保證客人的一切要求都得到了滿足。
他是最好的東道主,「為了達到最高的標準,願意付出努力和錢財」,而且「以表面看不到、幕後卻緊鑼密鼓的安排營造出輕鬆隨意的印象」。在賓客們後來的記憶中,瑪萊斯科別墅是毛姆在里維埃拉打造的一座伊甸園,有菜餚精美的酒會、賭局、派對和海上野餐。
但傳記作者黑斯廷斯特別點出儘管毛姆是最好客的東道主,但他自己的生活「嚴格保持著一成不變的日常安排,任何事都不能打擾」,客人們也許通宵狂歡,但毛姆為了確保次日上午的正常工作,總是在十一點前就寢。
黑斯廷斯說:「在某種意義上,瑪萊斯科別墅集合了毛姆本性中的兩面,一面是奢華、溫暖和感官享受,另一面是藝術家的樸素和嚴格的自制。」
今天的讀者常常會忘了毛姆其實是19世紀的「七零年代後」,跟我們隔著整整一百多年。
一個原因大概是他的很多小說今天讀來還是很現代。
毛姆經歷的世紀充滿了災難和變數,但他始終保持著一個冷靜的人性觀察者和記錄者的姿態,即便在大戰期間為國效力、從事諜報工作也不例外。
如果跟著毛姆傳作者黑斯廷斯重走毛姆的世紀人生,看他身邊風起雲湧的時代和人物,可能會意識到跟毛姆同一代的大多數寫作者今天都已經遠去,甚至毛姆自己那些最賣座的劇本,現在也已經被遺忘了。
但那些飽含世俗智慧、犀利揭露人性的小說,把他送到了更遠的地方。
直到今天,他還像是一個「坐在我們中間的人」。
如果讓今天的普通讀者安排一張文學圓桌,說不定毛姆依然和丘吉爾坐在一起,談天說地。
黑斯廷斯在毛姆傳的最後有一段話:很感人。
薩默塞特·毛姆去世後,他的名譽遭受了著名作家們難免要經歷的下滑期,特別是他在漫長一生中的大部分時間中,都沒有離開公眾的視線,也沒有脫離時代的脈搏。
六十年代是迅速變化的時代,很少有人再想去讀那些講述舊秩序、大英帝國、深居叢林的殖民地官員、太太們在壓抑的愛德華七世時代鈎心鬥角的故事了。
毛姆對此不會感到驚訝。「一名作家剛去世的時候會有微瀾泛起,之後便是多年的無人問津,」
他在1946年寫道,「如果他的作品中包含某些具有長久價值的東西,那麼人們會重新對他產生興趣的。但是,沈寂期或許要持續二三十年。」
他不是沒有先見之明,因為過去二十年間,這位奇人作家的作品,又迎來了顯著的復興。
從幼年起,毛姆就學會了隱藏自己充斥著痛苦的私生活,但他在寫作中找到了幸福與釋懷。他將創作的過程描述為「最令人著迷的人類活動」,創作是作家找到慰藉的所在,一個「可以在不洩露隱私的情況下訴說秘密」的地方。
他對藝術的熱愛與苦心孤詣,使他成為有史以來最受歡迎、最多產的作家之一。
一代代人會為他傾倒,他已經奠定了自己的地位——毛姆,一個偉大的講故事的人。
風雅解釋 在 蕭詒徽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林家餐桌角落放著兩把木劍,是林生祥夫妻幫著女兒一起手作的,其中一把劍刃是一道長長的凹槽,那正是《鬼滅之刃》裡胡蝶忍的配劍。女兒阿 kiki 最愛胡蝶忍,因為她現在的身高和胡蝶忍一樣高。談笑間林生祥的妻子從窗邊拿來兩小罐玻璃瓶,裡頭裝著不明液體,瓶身標籤寫著日期,說是阿 kiki 自己在煉毒,要學胡蝶忍那樣塗在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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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毒藥水當然沒有真的毒,成份是林家住宅周邊的植物榨汁摻水。去年疫情之後,林生祥工作接得少,在宅邊種了一排鐵砲百合,自嘲休息時只做不動腦的事,老在拔草。後院有金桔、龍葵,不遠有剛翻過的一小塊田 —— 林生祥的母親去年摔傷腳,擱下農事,最近才剛又整土,準備重歸耕栽人生,恰如生祥樂隊 2020 年因疫情而停步,年底重新從《野蓮出庄》發片場、接著 TIFA 與衛武營兩場演唱會、再來還有遲到的《臨暗》十五週年場,一年蓄勢,轉眼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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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發旁躺著全套《鬼滅之刃》漫畫,不是林生祥夫妻買給女兒的。阿 kiki 就讀的原住民學校日前率學生登嘉明湖,林生祥的友人聽說後,對阿 kiki 開支票,約定成功登頂就有禮物,任選。林生祥則樂見女兒在一次次攻克山峰的過程裡學會忍耐,「之前老師要她們自己做上山要用的刀鞘,她天天抱怨;有天忽然不抱怨,我問她怎麼了,她說:抱怨的話就得不到祖靈的祝福了。」林生祥很得意,「我就在心裡默默想,嗯,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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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己也是衝過的。跑運動、上街頭,職涯目標每兩年出一張專輯,做專輯時規定自己一週寫一首歌,「我後來才知道我算是有紀律的。」2013 年,《我庄》發行,被公司視為年度大片、上下一心齊推,他北中南來回跑,最多一天上五個廣播訪問,有些主持人他連聽都沒聽過。離開錄音間,上計程車,一句話都不想講,只是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如河面的雲,一一流過疲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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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他的身體就這樣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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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表演在台上,我嚇到,怎麼手不聽使喚。」也是那刻起他心境一轉,真正成了中年林生祥,「以前會誇下海口說,下一張專輯要比這一張專輯更好!但現在的心情,真的是做一張算一張,不知道有沒有下一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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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不是得過且過,「我們現在不會說下一張要更好,但是會知道,我們這一次挑戰了什麼之前沒有挑戰過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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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年,他在 Facebook 上戲稱是生祥樂隊的「古典元年」。和作曲家張玹合作,是林生祥這一次要挑的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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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去年,生祥樂隊便已默默醞釀與古典樂的合作計劃,除了張玹之外,還邀請了另一位作曲家。林生祥說起這事眉開眼笑,但口風緊鎖,終究沒有告訴我們另一人是誰、要做什麼,只說接下來,或許會有一張和古典樂相關的錄音室專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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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生祥和古典聲響淵源的開端,是兩年前做《陽光普照》配樂。導演鍾孟宏要求納入弦樂,林生祥自稱一竅不通,詢問一起合作的盧律銘如何尋找樂手、打點溝通。那是第一次他與 NSO 的演奏者們有了聯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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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受過專業的音樂訓練,我連譜都不會看,都是靠記憶的,當然沒辦法弄管弦樂的譜。我就對盧律銘說,那這塊都交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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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之下,生祥樂隊的另一具靈魂鍾永豐,反倒比林生祥更加浸淫這一切。2016 到 2018 年間,鍾永豐任台北市文化局長,經手世大運的音樂事務,認識了不少年輕作曲家。「永豐非常欣賞張玹的作品,正好 TIFA 邀請生祥樂隊,就趁勢找來一起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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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談間,林生祥重複表達自己真的不懂古典。然而,林家客廳有一大櫃黑膠唱盤,不乏名盤。他笑說鍾永豐的收藏才叫多,自己只不過吃飯抽菸時,放一張《海上鋼琴師》便已心滿意足。黑膠櫃旁,放滿了書,啟發《圍庄》中被空氣污染包圍的村鎮與人事、也被林生祥寫成同名曲的攝影集《南風》也在櫃上。和張玹開會時,林生祥常對張玹說的一句話是「盡量發揮」,演出曲目也全由張玹定奪,唯一一次介入是對張玹選接的一套組曲,用上了《圍庄》裡的幾首歌;林生祥說,這幾首歌詞的意思這樣接,沒有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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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和這些歌相處比較久,比較清楚這些曲子想表達的意涵。只有這個部份我們需要把作曲家拉回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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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似樂見其成,其實柔中有剛。確認合作以《我庄》三部曲來發展之後,張玹偏向以聲響作為曲序安排的判準,林生祥與鍾永豐則負責從原曲歌詞與故事性來控制拆解的幅度。為了與張玹描述《野蓮出庄》中「B 級音樂」的概念,林生祥不能只像發片那陣子受訪時一樣說「就是我爸爸媽媽會聽的音樂」、「蠟筆小新《B 級美食大作戰》裡頭的概念」,必須借用鍾永豐腦中的古典樂辭典來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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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完 B 級音樂,永豐就轉過頭對張玹說,就像布萊希特的《三便士歌劇》那樣,是與庶民文化相關的音樂⋯⋯張玹一聽,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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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的歌就是兩個字,簡單。」林生祥說,「結構就是那樣,頂多是多跑幾次,樂團的樂手一定都知道自己要彈什麼,不複雜。但這樣是很困難的,因為簡單的東西人人都會,誰能夠從一樣的東西做出自己的味道,是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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球是圓的,只看怎麼揮拍。這考驗,打向張玹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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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張玹親訪林家,來到這座客廳,應該會倍感親切。張玹的父親從商前練二胡,嗜聽古典樂。林生祥偶爾配《海上鋼琴師》抽菸,張家人天天配貝多芬吃飯。如此長大,張玹從未想過自己「為什麼要做古典樂」,從小立志當作曲家,「雖然現在不知道在寫什麼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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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慣古典樂的他,少年時期嫌二胡難聽,困惑怎麼滑音這樣滑、聲音這麼粗。2014 年,在波士頓新英格蘭音樂學院主修作曲的他與友人合創《海島計劃》,當時的訪問裡,他說:「身為台灣人,我想要演出真正跟我們心靈,文化有共鳴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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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回頭看這句話,我只有對自己滿滿的批判。」張玹說,「如果我不知道我是誰,我要怎麼知道我們是誰?如果我沒有累積足夠的作品和群眾對話,我又怎麼知道共鳴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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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年前的秋天,他在密爾瓦基拜訪朋友,在湖邊坐一整天,看浪。雖然不知道湖為什麼會有浪,但張玹算著潮來潮去的速度,忽然覺得自己感受得到地球的呼吸。點開張玹作品集,第一首作品《武僧》以鋼琴單音點破,伴隨弦樂如動物吼聲低鳴,沒有色彩明確的旋律推移,仿似自然環境的聲響流動卻讓人專心。林生祥口中「帶點實驗的」音樂,對張玹而言卻是尋找自我的斷代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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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網路上的作品集裡面沒有放我全部的作品,因為有些歌我現在不會承認是我寫的⋯⋯」曾經,他從中國傳統音樂中找尋所謂「東方人」熟悉的樂句,套進古典樂處理聲響的方式中作曲,「聽眾聽起來一定非常熟悉,但對我來說,那時候就好像把滷肉飯和義大利麵放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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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附庸風雅的譁眾取寵吧,」他說,「那是我剛開始尋找自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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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是誰,這問題何其大哉,他一問就是七年。「是該去找自己的前世嗎?但就基督教的觀點來看,我這一生死後就要上天堂了。」他開玩笑,自己卻沒怎麼笑出聲來。祖父過世之後收歸佛光山,母親要他抄經,張玹心想,要抄也要知道意思,鑽研起佛學,經文也一抄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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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因為如此,他的音樂常被形容有禪意。去年與雲門舞集合作《定光》,讓舞者在動作間發出非吟非唱也非旋律、林中鳥獸蟲鳴般的聲響,那是他已經想通第一關之後的創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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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 年做完《扁舟》之後,我有一種感動,覺得這個方向是對的。我依然不知道自己是誰,但在那之前,我知道自己要做的事:我是一個讓音樂盡可能通過他人的導體。如果音樂是一扇門,我要穩固這扇門的門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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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生祥樂隊的音樂是一扇門,張玹無意以流行音樂概念中的「編曲」來求取新意,而更偏向用作曲手法來輔佐生祥樂隊最初的表達。他引用劇場藝術領域中 Site-Specific Performance(特定場域表演)的概念來解釋:「藉由作曲手法,來與演出發生的場域、環境完成各種構成性的『互動』。我不讓管弦樂團的聲響去打擾生祥樂隊的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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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祥樂隊的音樂在這樣的關係裡,成了密爾瓦基那座湖,張玹不碰浪花,只是回應。「生祥樂隊的作品最讓我佩服的,一是永豐的詞,二是生祥永遠可以找到一個聲腔來讓聽眾直接有所感受,就算他們不知道歌詞的意思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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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循環看似重複,但事物是不可能完全重複的,就算人待在同一個地方,地球也轉到不同地方了。每一個新的重複就是一個開始。」林生祥口中「很難的簡單」,恰似張玹口中的「循環即是開始」。深耕我庄、以音樂表述自我的歌者,和尚未找到自我、把音樂當作理解介質的作曲家,兩方在這裡有了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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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 TIFA,前往國家音樂廳場勘時,生祥樂隊的貝斯手早川徹試彈廳內的鋼琴,一聲酥麻,對林生祥說:「This is national piano!」(這是國家的鋼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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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想說對欸,國家的鋼琴,有專人保養的鋼琴。我們說古典樂是嚴肅音樂,都要照譜來的,要很精確,這也是不簡單啊。」林生祥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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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了中年後的某場演出,生祥樂隊按習慣,讓樂手在樂曲行進中有極大的即興空間。樂句間,林生祥聽出身後的早川徹試著在 solo 時嘗試全新的演奏,但失敗了。下台後,早川徹向他道歉,林生祥擺擺手,「我對他說,不用道歉,我永遠都希望你們在舞台上不斷挑戰,這是一件很好的事啊!失敗了我們下次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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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這份寬以待人,並不適用林生祥自己身上的壓力。對於表演,林生祥是出了名的焦慮。這次合作,張玹往三種方向進行作曲:整體偏向管弦樂團、整體偏向生祥樂隊,以及樂隊與樂團涇渭分明;這三條取逕分別套用在不同樂曲。最後一種方向要求大小聲的細微控制、和聲結構的精確變化。訪談間,林生祥顯然還是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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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開始叫我們鼓手練習打小力一點,而且不是只打小力,是打小力還要有 pow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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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樂器是接音箱的,但是和管弦樂團一起,這次決定要配合他們的聲響,偏 accoustic,收音主要收現場反射,這也是個大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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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 Toru 這次是要帶 Double Bass 還是電貝斯⋯⋯人家管弦樂團的樂器都是無琴格的、pitch 要很準的⋯⋯他以前是彈電貝斯,這兩年才開始練 Double Ba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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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 年,生祥樂隊與歌手舒米恩同台,請來台北市立交響樂團共演,「練團的時候,我發現樂團的樂器離我很遠,他們聽不到我的聲音,整個節奏就會鬆掉。」所幸當年正式舞台,交響樂團前多放了幾台監聽,林生祥一到現場就叫 PA 把自己的聲音往交響樂團送。這回國家音樂廳空間不能擺設提詞機,他得更用力背歌詞,「以前叫記憶力,現在叫忘記力,我的忘記力現在真的太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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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張玹寄來完成的 DEMO 檔,林生祥一聽,糟了。「樂手也馬上傳訊息來群組,〈仙人遊庄〉當初錄音時是 F 小調,但是我後來唱不上去,都改成 E 小調;張玹照著專輯作曲,我忘記提醒他,現在不知道要不要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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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玹收到可能要改調的消息,沒有多說,找來協助打譜的朋友開線上會議,一個音一個音對。「雖然只是改音,但是要顧慮的事情很多。比方說有些樂器就彈不到更低的音了;或者某個音原先在大提琴的空弦上,空弦發出的力度共鳴比較大,移調之後就沒有一樣的聲響效果。」張玹改好樂譜,沒讓林生祥知道花了五個小時,「因為再晚一點樂隊的老師就來不及練習了,我就先改好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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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改好的譜,林生祥在 Facebook 上發文:「樂譜 180 頁 90 分鐘,我犯了一個錯誤,想要更改 key,才知道工程浩大。」文停在這裡,讀來卻體會得到那恩不言謝的感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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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最早幾張專輯的時候,鍾理和老師的小兒子很喜歡我們的音樂,可是又跟我說『生祥,可惜你們歌詞裡面有一些粗話,這上不了國家音樂廳啊。』」想不到二十年後,生祥樂隊真要上國家音樂廳了。林生祥已不復當年憤怒、激情,待在邁入五十歲的身體裡,努力將自己校準如一架國家的琴,伴著他的是專注力下降、扳機手。「我在國家音樂廳舞台上,可以 talking 嗎?講多少話,才比較不失禮?」再幾週就要練團,此刻在美濃的家裡泡茶除草,挑一座新山頭的壯志裡,並不只有從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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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身體傷了,他才開始檢討自己在舞台上到底多操:自彈自唱手指要控制,歌聲要控制,腦子裡想著歌詞,每首歌結尾時已經在想下一首是什麼,「真的是在燃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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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皆知他愛打桌球,最近他卻開始練防守。「攻擊的時候這裡痛那裡痛的,想說好啦算了算了,給你們攻擊,除非真的反手過來我再意思意思殺一顆。留一點攻擊能力可以牽制對方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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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前一日,我們在《男人與他的海》試映會上望見他上台發言,一貫的布衣布褲,拿起麥克風只簡單說,「我不知道我要說什麼,我們就看電影吧!」省話如斯。幸好採訪時他沒有這麼沉默,對我們說完《我庄》時狂跑宣傳的往事,繼續娓娓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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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不適合當藝人。」他為我們倒茶,「我有時候覺得我比較適合當幕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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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覺適合幕後,又為何積極演出?他說:「我喜歡和我的樂手做聲音。喜歡和他們工作。我們約時間碰面,大家都準時,去練團去錄音,把音樂做好,很單純的一件事。」他又提起往事,「大家很喜歡《菊花夜行軍》的音樂,但那反而是我自認不成熟的作品;我認為成熟的《野生》,反而是賣得最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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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介意,還是提了,只是帶著了悟。他說自己從不去想聽眾是誰,只聽說滿多建築師都喜歡生祥樂隊,「大概是因為結構吧?結構簡單、搭建起來的感覺。雖然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改天你們去訪建築師,再幫我問問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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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住的房子,也是某位身為結構技師的歌迷幫忙建的。擺滿黑膠的客廳,天花板呈漏斗狀傾斜,是林生祥為了聽音樂,特地請技師調整。簡單的前後院落,開門即是園圃,真如他的曲子單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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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他不時滑著 TIFA 這場演出的購票頁,笑著說剩不到十張了,真好,一定賣得掉了。接下來開始,要推衛武營那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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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天後我們問了張玹同一個問題,「我也不會想像聽眾是誰,」他回答,「對我來說,音樂不是商品;它可以是商品,但成為商品的方式是製作人或經紀人要去想的。作為音樂的創作者,我認為我的責任是把音樂的世界開拓好,期待聽眾能一起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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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他們也是等待有人登上的一座山。幸好,不少人已經跨上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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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守的意志,專訪林生祥 ╳ 張玹 —— 真有必要,我再意思意思殺一顆球
https://bit.ly/2P7sEm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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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統籌_ 游育寧
採訪撰稿_ 蕭詒徽
攝影_ 潘怡帆 Crystal Pan
責任編輯_ 溫若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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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S monthly
www.biosmonthly.com
instagram.com/bios_monthly
youtube.com/channel/UCckydP8ziXknEtPcySOlDTw
line.me/R/ti/p/@bios_month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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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 TIFA 生祥樂隊《我庄三部曲》演唱會
時間_ 2021.04.16(Fri.)
地點_ 國家音樂廳
https://bit.ly/3ckwI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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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祥樂隊《我庄三部曲》演唱會
時間_ 2021.06.19(Sat.)
地點_ 衛武營國家藝術文化中心音樂廳
https://bit.ly/3tWNofC
風雅解釋 在 蔡小雀宅妖粉絲團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急匆匆踩過水漥,快步跟上的曹照照雖見慣了李衡屢屢憑著幽微的蛛絲馬跡,就能抽絲剝繭查出真相宣告破案的神奇鑑識偵查能力,但每次還是忍不住想跟小學生似的舉手發問。
在這個科學、化學、物理學尚未發達,更沒有微物鑑識、DNA鑑定法等等的古代,若僅靠著一滴血、一個指紋、一根毛髮……往往想找出真兇,難於登天。
但她從不會小看古人的超凡智慧,比如被稱為『法醫學之父』的宋慈,就是中外法醫界公認史上首位法醫學家。
他在西元1235年開創了法醫鑑定學,著有『洗冤集錄』,也是世界上第一本以死亡方式系統編輯的法醫學著作。
話說回來……
曹照照神情恍惚了一下,有時她總覺得自己穿越的這個可能是個假唐朝,或是平行時空的唐朝,因為這兩年混跡在大理寺中,她發現大理寺驗屍的手法,有許多竟是宋公洗冤集錄裡提到過的。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她孤陋寡聞,當年上歷史課的時候打瞌睡,所以也沒看過課本或野史上有個名叫李衡的大理寺卿,年青俊美肩寬腿長家世尊貴就是人有點機車……呃,跑題了。
又或者,她根本是穿越到一本古代小說裡打醬油?
「自韋公受聖人命治廣通渠,二年而通,每歲可渠漕山東粟四百萬石至長安,每日所需腳伕者眾,名冊治理分明,」他風雅俐落的身姿步伐如故,語氣有著自己也未曾發覺的耐性。「──山東粟向來以工部特造苧麻袋裝容,便是取其韌性佳、耐潮濕,此特造苧麻以縱橫九宮法織就,長期接觸扛糧腳伕掌上虎口,便會留下獨有繭痕。」
她恍然。「原來如此,大人眼睛真尖,這也瞧得出來?」
「『長安萬庶雜談』上有,」他眸光低垂,別有含意地落在這僅及自己胸口處的圓圓小腦袋瓜上。「……記不住?」
她差點腳下一個踉蹌。
芭樂啦,誰記得住啊?一本講述長安從歷史到建築到風俗到百姓食衣住行育樂包含八卦的『長安萬庶雜談』跟大英辭典一樣厚,而且還不是白話文,還沒有標點符號,她光是看個序文就看到懷疑人生……
「寺卿大人,您這種神童出身的高智慧人才是不會了解我們這種廢柴的心情的。」她嘴角抽搐了一下。
「我見妳看坊間話本就沒有這種怨言。」
「看坊間話本兒可有趣多多了!」她一挺小胸脯,理直氣壯起來。「就跟您騎馬上朝和騎馬去打馬球,這兩種心情能一樣嗎?」
他腳步一頓,冷著俊臉瞪了她一眼。
可能是想叱一句『胡妄比喻、不成體統』,但不知怎地又沉默了,改給了她一個『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
哎,自從成為唐朝新住民以來,照照覺得自己察言觀色的本領標高了不止十個百分點。
不過也沒用,因為每當她開始感覺有那麼一咪咪靠近、了解、摸索出這位寺卿大人的時候……下一秒,寺卿大人就會給她來一記現實的鐵拳。
她想起了曾經某個不可言說且不忍卒睹的場景,無聲嘆了口氣,趕緊小碎步跟上。
有威震八方的大理寺卿李衡大人親自出馬,不說那名等在外頭押犯人似的差役驚嚇又崇拜地當場傻了眼,連聞訊而來的京兆府尹馬阿和兒都忙擦著大顆大顆的汗水,殷勤討好地下了轎快步而來行禮。
「拜見李大人──」
李衡優雅回以執手禮。「馬大人。」
「大人,剛剛那都是誤會……」馬阿和兒陪笑想解釋。
「──馬大人您方才有第一時間派人封鎖現場吧?」照照有點心急,插嘴問。
馬阿和兒一滯,老臉尷尬地脹紅了起來,吞吞吐吐。「自、自然是有的。」
照照看他的表情就心下一涼──完了!
「明明下官都求──」她小圓腮幫子一鼓。
「不可無禮!」李衡低沉嗓音輕輕喝斥。
她瑟縮了縮脖子,「喏!」
馬阿和兒睜大了眼,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暗暗倒抽了口氣──
難道面前這小女吏就是官場上人人傳聞的,『李大人家的』那位……
「不不不,是卑職有眼不識金鑲玉……咳咳咳。」馬阿和兒瞥見李衡的笑容有一絲莫測高深和微冷的警告,忙把後頭的話都給吞了下去。
照照一頭霧水滿眼問號。「……?」
「查案緊要。」李衡微微一笑。「馬大人,請吧!」
「喏,喏。」馬阿和兒此刻哪還有一京兆尹的威嚴氣派,忙顛顛兒地跟在他們後頭,不忘死命擠眉弄眼對隨自己前來的兵曹們使眼色。
快快快,趕緊的,張羅起來,別讓大理寺卿大人壞了印象,以為咱們京兆府當差不用心……那位,可是李衡大人啊!
李衡平時上朝或辦公就不喜乘轎,皆是騎馬出門,唯有一前一後護衛隨扈之,再搭上一個小跟班曹照照。
直到半年前一次到鄰縣渭南查白骨案三天三夜,破案後回行疾馳途中睏極了的曹照照從馬上掉下來……
總之,曹照照當了半個月的跛豪,後來但凡要出遠門查案,忽就改馬車出行了。
但今天為著趕時間,李衡翻身上馬,修長大手驀地提住了曹照照的後領,又一氣兒將她扔上了馬背上。
「抓好!」
她心臟猛地往上一懸,本能急急抱住了他的腰……
媽耶,如此勁瘦銷魂的一把好狗公腰啊!
但曹照照色心剛起,下一瞬御賜汗血寶馬已經興奮地昂首嘶鳴一聲,撒蹄狂奔──
注意超速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