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故事：【美好的人生】
訪問詩人後，告別他之前，你們在紅綠燈前停下來。那時，你剛大學畢業，面臨著選擇。你問他：「夢想的工作和安穩的工作，如何選擇？」
「當然是安穩的工作。」中年詩人立即答，「再過幾年，你可能會後悔選擇了安穩，但是你有了事業；但你幾年後後悔追夢，你會一無所有。」
他看見你的眼神從平和轉為迷茫，便說：「當年我們有很多人想做詩人，想靠寫詩養活自己，結果，我出版了第一本詩集，最後把賣不去的一箱箱詩集拖進垃圾房。我們幾十人裡，有一人成功……你當作是追夢有人成功，有人失敗吧。」
綠燈，他與你告別，過馬路。你沿行人路往前走。你選擇留在夢想的工作。
＊ ＊
「如果你可以靠畫畫養活自己，你就是我最勁的朋友！」她說。
她當時是你的中學同學，你日日夜夜都在畫畫，而她則如所有同學一樣，日日夜夜都在溫習、做功課、做習題，非常用功讀書，只為考進大學神科。你問他們將來想做甚麼，他們有點抗拒回答，「都是醫生、律師，大人都是這樣說。」
你爭分奪秒地畫畫，上堂就在課本畫畫，惹來老師大罵：「你又不是天才，又不是畫得好看，你再努力也是一個三流畫家，沒有人看得起你。」那個常常鼓勵學生「只要努力，就會成功」的數學老師對你說：「你真是懶惰，你永遠不會成功。」
你是不受歡迎的同學，但她常常和你一起。她說：「我小時候都很喜歡畫畫，但個個大人都說畫畫會乞食，我到十歲便放棄了。你好勁，不聽他們說。」
你說，你是喜歡畫畫，不是喜歡藝術家的頭銜。她問：「但沒有名氣，你如何賺錢？」
＊ ＊
訪問詩人時，你的工作是在雜誌社畫插畫。雖然不是自由創作，但你可以用很多時間畫畫。這裡所有勞工都很廉價，剛入職，設計師便提醒你要問心無愧地偷懶，千萬不要做傻事加班。
你其中一項工作是畫人像。為求捕捉被畫者的神韻，你主動跟記者一起採訪。你還會資料搜集，準備得比記者用心。放假時，你畫完一稿，不滿意，又畫一稿。
你細聽眼前的中年詩人說話：「我其實沒有寫作天份，只是喜歡寫詩，但我十分努力，於是我走了另一條路，看見了天才看不見的風景。」
你看見他翻開一本詩集，讀著一句句詩，很想記者感受那句詩寫得多好。
你又跟隨記者訪問一個高學歷農夫。「我最快樂就是看著蔬菜一天天長大……貧窮不會痛苦，就是日子清靜一點。」「那怎樣才會痛苦？」記者問，他答：「魚不在水中生活，鳥不能自由飛翔。」
你的人像畫沒有換來加薪或讚賞。你在這份工作遇見了很多追夢者，像你一樣刻苦。他們和你在中學、大學遇見的人不一樣，就像兩種不同的生物。
你原來不是怪人，你只是未遇見同類。
＊ ＊
十年過去，你轉了幾次工，全是畫畫，全是低薪。很多前輩跟你說：「拜託你包裝自己、宣傳自己，不然你畫畫再靚也會被淘汰。」
她已生活安穩，最近置業，邀請你與中學同學到新居一聚。你看見她寬敞的家居、精緻的傢俱，忽然，你很羨慕。
你聽著中學同學討論買車、買樓，或是奢華地旅行。疫情無法離港，那就到高級餐廳或昂貴酒店吃飯、打卡。他們的社交網站全是這類自拍照，附上一句：「美好的人生」。你看看自己身上的舊衣服，又看看他們光鮮的衣服。
其他同學都說翌日工作很忙而早走。你留下來，和她一起打掃。她一邊收拾碗碟，一邊說：「你到現在仍可靠畫畫為生，你一直是我最勁的朋友。」
Storyteller：趙曉彤 @chiohiotong
Illustrator： Charlotte Po Chan @Tiny.String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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