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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報的記者編審們雙眼都有名字，叫做慧眼。

作完訪問後，大概是因為我的文筆爛透了，竟然要求我每星期交一千字為我訓練中文，比中學時的中文老師更嚴格。

於是，星期日生活專欄《誰人日記》正式誕生。

咸豐年前在此許下宏願，說要寫多點印度、寫多點工作日常，最後寫得最多的是鏡子和譚仔。當初的承諾已經跟同樣「有頭威、無尾陣」的超強颱風飛出太平洋，無視封關。多謝明報編輯，在台灣以北、日本以南若干公里處尋回證明並要我開始兌現。

結論很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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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人日記》在明報星期日生活版，每星期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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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得自己神醫一般到印度拯救萬民，但其實大部份時間我也只是坐在那兒捽腳趾。

言語不通，就連會說英語的職員也不多，當那唯一懂英語的姑娘在和病人展關激情對話的時候，我這條神棍只能用最專注的表情發白日夢。

上回說到，在外展診所和孕婦見面，最常做的就是處方鐵丸和鈣片，常見得診所已經備有專門的印章去開藥，不用手抄。

有一次，一位孕婿來看診。姑娘問症，神棍開藥，一切如常。正當媽媽的半邊屁股已經離座，我亦準備將牌板蓋起時，一個數字忽然逼進了我的眼角。那是一張兩寸見方的廢紙，寫的是媽媽今天的體重。拿著便條和她的懷孕記錄一對，我抬起頭便問一句：

「你做咩輕左？」

正常女士懷孕期間，體重應該有明顯增加。除了增加了子宮內那隻極速成長的異形，還有體內儲起的異形食糧，但這位媽媽的體重卻不升反跌。

「無呀。」
「你上幾次已經不斷停留係55公斤，今次剩返53，你係屋企係咪食唔夠嘢呀？」
「今個月是齋戒月呀！」

齋戒月，Ramadan是也。印度人有不少信奉伊期蘭教。根據《古蘭經》，伊斯蘭曆的第九個月為齋戒月，日照時間不得飲食，但老人、病人、孕婦等等例外。可惜，在某些較傳統的家庭裏，齋戒是沒有例外的。這位媽媽的家庭便是一例。

「孕婦可以轄免喎？」
「奶奶唔比呀！奶奶都唔食，我就無得食。」

就是如此，「奶奶主導」又出現了，我和姑娘也就啞了。之後費了數分鐘的口水，也只能說服她在可以飲食的時候，吃多一點，但她也堅持「不能吃得比奶奶多」。

回想著她拿著鐵丸鈣片離開的背影，我到現在也未能想到解決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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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圖乃係神棍診症的位置。

之前提到，登登麻雀雖小卻五臟俱全，主要專科都有，還有一條外展隊。

話說登登醫院在方圓數公里內，租用了幾間吉屋作門診。隊伍平時只由一個資深護士帶領，於是我這團剛考完畢業試數個星期的病房腫瘤便被標榜為「海外名醫」來做生招牌。還有一個流動實驗室，是一位化驗師帶著一個光學顯微鏡和幾枝試劑。將樣本交給他，他便會滴點藍、滴點粉紅，再將結果寫在廢紙上送回診室，活像一個在上化學堂的中學生。(請見附圖)

外展隊每天到不同的地方診症，看的十居其九都是產科病人，而當中十居其九也只不過來拿點營養補充劑。那兒當然沒有香港產科名物 Materna，派的都是一點鐵丸和鈣片。

來看診的媽媽們都是傳統的印度小女人。坐下來便動也不動，一尊佛像似的在木椅上入定。無論護士問甚麼問題都只能暫引櫻桃破，輕輕嗯一聲，繼續詫異地望著這塊招謠撞騙的「生招牌」。在嗯、嗯、嗯、派藥這個輪迴中過了很多世紀，終於來了一個特別的症。

媽媽和丈夫來到，坐下。嗯、嗯、嗯，在我正準備開藥之際，丈夫忽然說：我太太近來下面分泌好像有點多，可不可以檢查一下？

當然可以！

我立即著姑娘拿來婦科檢查用的儀器，再清理我頭上新長的兩棵蘑菇和趕走正在我屁股與木椅間織網的蜘蛛。站起來，卻見一對夫婦依然坐得穩穩的，原來他倆在討論給男醫生檢查的問題。得出結論時，我又已經長出兩條新的皺紋。

把內褲一揭開，診斷已經顯然易見，也顯然易聞。

各種顏色的分泌連接著每一根毛髮，撲鼻的除了是印度的熱風，還有一點腥臭味。和護士對望一眼，點一點頭。嗯，是陰道細菌感染。孕婦的陰道感染有機會向上走，感染胎兒，引致各樣的併發症，因此需要謹慎處理。將手指慢慢放進陰道內進行觸診，當我一觸碰到她的子宮頸時，她忽然全身一抖，顯然有劇痛。心裏暗暗一沉，sh*t。

這個現象叫宮頸刺激 (cervical excitation)，是感染已經蔓延至盆腔的徵兆。

我透過翻譯一句一句的解釋媽媽的病情。我不停要求他們入院作更詳細的檢查和接受抗生素療程，但他們卻依然一臉茫然。我斷不能在這裏為他們上一整堂的健教課，於是我便斬釘截鐵地說了句「要是感染嚴重的話，胎兒、甚至媽媽的性命都可能有危險」。

丈夫的眉頭終於深鎖起來，媽媽卻依然無動於衷，而且竟然開口說話。

「奶奶說，他們一代不用看醫生也是這樣生兒育女，本來連營養品都不想我們吃，更不要說入院打抗生素。不了。」

要知道在印度傳統觀念中，男性主導是眾所周知，但「奶奶主導」才是婦女界的皇道，比甚麼名醫聖手更信得過，連丈夫也不能對抗。媽媽、丈夫、護士於是開始了一場城市論壇，各執一詞地冷笑、咆哮、搖頭。只會一句 namaste 的我便繼續做好我份工，坐定定扮招牌。

忽然，護士指著我大大聲咆哮了一句，再示意我點頭。我便用著 Dr House 的眼神和金師傅的表情，向著夫婦倆嚴肅地點了一下頭。

他們兩個靜了下來，對望了一下，十分鐘後便上了救護車往醫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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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診關門後，我問護士：其實你說了甚麼？

「我跟他們說，你看，我們在香港請來的醫生也這樣說，你們便給我乖乖的進院！印度人不少都聽過香港，對你們的醫療很有信心的。」

說畢，她便拿起了自己的包包向門口頭也不回地走去。

一絲下午的微風吹起了她的紗麗服，伴隨背景那片夕陽，型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