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前，天使可能會微笑》
#23 就當是留給他的紀念
我覺得天才這類人物，從另一角度去看，都是些怪人。
據說莫扎特就是因為喜歡模仿貓叫，才會創作出The Cat Duet；又聽說一個叫康德的哲學家，每天都維持著一模一樣的生活，被鄰居當成是報時系統。
也許，他們都全神貫注在他們喜歡的事情上，所以對身邊的其他事情都蠻不在乎吧。
在這角度看，我覺得梓穎也許可以算是一個天才。
只要在畫畫的時候，他可以什麼都不顧。衣服髒了不管、自己的髮型不管、同學之間的流言蜚語，對他的評頭品足，更加進不了他的耳裡。
我曾經問過他︰
「你的同學們會不會覺得你很奇怪？」
他滿臉陽光地笑笑︰
「奇怪？會嗎？我覺得我很普通啊！」
他就是這樣的人。其實從初次見面時他在音樂室門上留個七色掌印，我就已經很了解。
在禁止我進入美術室之後差不多一個月，大概就是隆冬正式來臨的時候，他突然在走廊叫住我，約我放學後去美術室。
然後，我第一次看到《天使的微笑》，也第一次知道他要去留學的事。
當時，他彷彿有點害羞地看著他筆下的天使︰
「瀠，請妳等我回來，好嗎？」
我點點頭，心跳不知為何急得要命︰
「嗯，我等你，等你回來……」
說完這兩句話，我們兩人都沉默了好久，只有在夕陽光下輕舞的微塵，訴說著時間的流動。
現在想來，也覺得很不可思議。
這明明只是很普通的兩句話。但不知為何，當時的我們卻煞有介事，而且感到渾身不自在，彷彿我們說了什麼很不得了的東西。
到底是什麼不得了的東西？我卻說不上來。只知道自己突然臉紅耳熱，沒有勇氣面對他。
我微微低著頭，只敢抬起眼睛去偷看他。
他也始終側著頭望向畫布，卻在我不知第幾次偷望他時，發現他斜著眼睛瞄我。
就在四目交投的瞬間，我們兩人同時笑出聲來。
笑著笑著，氣氛也緩和下來。我看著《天使的微笑》，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對了，這麼大的一幅畫，我要怎樣搬走？」
他尷尬地笑了笑︰
「咦？」
「你該不會……」
「我真的想沒想過啊。」
我差點慘叫︰
「不是吧？」
「我想到要畫，然後買來了畫布，弄好畫框，就開始畫了呀。要怎麼搬走這問題，我真的沒有想過……」
這種沒有常識的想法，的確是梓穎的個性。我有點無奈︰
「那你之前的畫呢？畫好之後都怎樣搬的？」
他搔搔頭︰
「都不用搬啊……畫好了就放在學校，或者Mrs Lam會幫我送去參加比賽。」
「一次都沒有搬回家？」
「搬回家幹什麼？」
我看著那張差不多跟我一樣高的畫，只覺得無處入手。想了想，又問︰
「那麼Mrs Lam怎樣把你的畫送去參賽？」
「好像叫校工運吧？」
「叫的士？」
「我覺得學校不會付那麼多錢啊。」
「人手？搬得動嗎？」
「啊，我以前畫的都沒有這麼大啦。這次突然想要畫大一點……」
我歎了口氣︰
「那怎麼辦才好？」
「嗯……把畫布拆下來吧？不要外框，肯定輕多了。」
說著，他就伸手去拿螺絲起子。
「等、等一下啊！你這個都畫得差不多了吧？如果動那個外框，顏料會剝落吧？」
他想了想︰
「這個，我也沒有拆過啊。不過，不排除那個可能性呢。」
我看著那幅很有份量的畫，凝神想了想。
我很喜歡這畫，如果把它拆下來要傷到畫作，我實在不捨得。
想著，我不知哪來的信心，走到畫架的前方，伸手就去拉那幅畫。
「啊！小心！」
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四周已經亂成一糟。
幾樣東西掉到了地上，發出巨大的撞擊聲，還揚起了不少塵土。
但我無法看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因我本人被一股衝力撞開，退後了幾步，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呼……還真危險……」
還沒弄清楚狀況時，蹲在地上的梓穎用背部頂住《天使的微笑》緩緩爬起來，把畫靠牆放好，然後跑過來扶起來︰
「瀠，沒事吧？」
我站起來，看著畫架橫七豎八亂成一團，只懂得搖頭，一時之間說不出話。
他馬上展露溫暖的笑容︰
「妳沒事就好了。這美術室機關很多，到處都是陷阱呢。」
「對、對不起……畫、《天使的微笑》沒事吧？」
說著，我走到《天使的微笑》跟前。還好，沒有破損。天使的肌膚和翅膀，依然散發著光芒。
我鬆了一口氣，回頭正想跟梓穎說些什麼，竟發現他右邊的袖子染了一點血紅︰
「啊！你受傷了？」
他低頭一看，彷彿這才發現自己的傷勢︰
「咦？啊……難怪呢。剛才就覺得好像撞上了桌子的角，哈哈。」
說著，他捲起白色的短袖，只見一個鮮血淋漓的傷口，直徑差不多三、四厘米長，落在小學時打防疫針的位置。而且，傷口上滿是不平滑的參差感。
我低頭看看剛才他站起來前方的那張長桌，桌角邊緣的木質早已破損，一條一條的木刺令我想起歐洲古堡裡的刑具鐵處女。剛才他倒下時撞到這東西，那肯定很痛。
我緊張地拉著他的手臂︰
「我們去保健室洗洗傷口吧！」
他連忙把袖口拉下來，蓋住傷口︰
「這點小事，不用吧。」
「發炎了的話，會留疤痕啊！」
他卻只是輕輕一笑︰
「那也好啊！就當是妳留給我的紀念吧。」
我看著他的笑臉，心中隱隱作痛。
他說得那麼輕鬆，說的卻是他即將離別的事實。
我看著他衣袖上零星的血紅，卻有點茫然。
如果疤痕可以長留在皮膚上；那麼，什麼東西，可以銘刻在心裡？
多麼傻的想法。
不過，兩個星期之後，他出發之前，那個傷口結了痂、又落了痂，然後，真的出現了一道凹凸不平的疤痕。
為了保護我而留下的疤痕。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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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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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前，天使可能會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