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短故】《傳媒人》
大約不被祝福的職業多的是。
而現在的傳媒，也是其中之一吧。
記得大學時老師說，傳媒是揭露真相、發現新事、帶領潮流。
那時的教材也是些出生入死、顛覆社會的報導。
即使曾經的一課，是講澳洲的傳媒大亨—梅鐸。
說傳媒也有控制言論的一環，令課堂抹上一陣陰霾。
但老師最後還是一句：
「幸好大部份的記者還是很專業，有身為傳媒的操守。很高雅。」
高雅。
這兩個字，令同學們又泛起微笑。
回想那時，是太天真吧。
今天，在這間辦公室內。
「Mary，你認為這些新聞有讀者想看嗎？
我用經驗告訴你，這個關於單車的專題，
你將會用一星期做，然後刊上Facebook，
一天後有30個Like、6個Share、沒留言。
瀏覽量是300至500。然後就完了。
你七天的努力，最後就會不值一提。你是想乞食嗎？」
放心，我不是Mary，我是說出這番說話的人。
畢業後，轉眼已經5年。
我也由一個低層，變成中層，即是「夾心階層」。
在傳媒世界一千多天，看著紙媒衰落、網媒興起，千層浪萬層雪...
我也改變了。
記得我在畢業後不久，也進了傳媒公司，
那時已是Social Media的世界。
我為公司拍了一條片，得到不錯的成績。
上司召了我入房間。
我還滿心歡喜，以為受到稱讚，誰知被斥責了一輪。
原因很簡單。
這條片我用了七天製作，還有攝製隊、後期、演員、場景等等，
雖然成本不昂貴，甚至是友情價，
但另一組的阿明，只用了20分鐘，在外國媒體上下載一條「砸爛iPhone」的實測片，加個標題。收視就與我打了個平手。
「你的七天，等於別人的20分鐘。」
這句是很傷人的，但也很現實。
我不同意，因為我的內容是原創的，阿明只是下載。
上司一秒回應：「邊個知呀？邊個會理呀。」
我不忿：「不外景可以、不浪費成本拍攝...也可以。但至少要為下載的影片加些創意，剪接，令它有另一個Meaning吧！」
上司說：「那你又打算再花七天了吧？」
我完全沉默。
他把我的頭按到窗前面，說：「看看這個世界，有部手機就是傳媒，
人人都是傳媒。
傳統傳媒賺不到大錢，所以沒有預算，沒有人手。
但公司依然會給我們一堆數字。」
他打開電腦，看見一堆PV、UV，即是Page View與Unique Visitor。
「傳媒要賺錢就要廣告，要有廣告就要做靚盤數，
網站要多人點擊、Facebook要多Engagement。
有限人手資源，但Target無限大，就要用非常方法。
太有原則，就唯有乞食呀。
高雅，除了帶給你貧窮外，就再沒其他。」
我紅著眼，覺得當時上司在荼毒我的靈魂。
但那時我心中也有了答案：「我不想乞食。」
由我在Google搜尋「Youtube Download」開始，就回不了頭。
果然，我的評價節節上升。
同時我亦發現了「82定律」。
人類的時間，
有8成都是想看些輕鬆東西，像junk food，
沒營養、不深究、不批判、不需動腦。
剩餘兩成，才是什麼Serious News，
認真的深度文。
每個傳媒人，都想創做「只佔兩成時間」的內容，
我就輕鬆地生產8成時間的junk food。
像電影，導演喜歡的，都不賣座。
但加個「賭場背景」，糊里糊塗，卻票房滿滿。
或者，要承認這世界還是不太愛藝術性的事。
慢慢，我不再是報導真相的專家，
只是搜尋內容的高手。
擅長是下載，日常是上載與加Logo。
「所以，這兩成的深度文，就留給一班想乞食的人吧。」
今天，我如此教導一班新的傳媒人。
果然，我也在荼毒新一代吧。
其中一個新人很被我看好，他的取材觸覺甚強。但今天卻交上辭職信。
我說：「你做很好呀。」
他苦笑：「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呀。」
「其實我不太喜歡Copy&Paste」
我沒有挽留他。應該說，我沒資格挽留他。
我獨自在商場漫步，站在窗邊，我看著這個世界，感覺自己像有份摧毀傳媒一樣。
突然背後嘈雜聲四起，然後是火光熊熊，有些人大聲嚷著：「爆炸呀！恐襲呀！」更多的是喊著「救命呀！」
那時，我心中第一想法是
「用公司的Page開Facebook Live。」
我身處的位置離出口很近，生命基本上不受威脅，
目測這場恐襲的震撼性，只要我在出口處做Live，
應該是全港獨家第一手。
公司Page的 Like數與Engagement一定會錄得破紀錄升幅。
「但我不知道自己在做甚麼呀。」
突然，這句說話在腦海中響起。
面對大喊救命的人群，我第一時候竟然是想著Facebook Live的Engagement。
我知道，自己連身為人類的資格也沒有。
災難來得突然，救援人員依然未到。
想起老師當年的教誨：「傳媒是揭露真相、發現新事、帶領潮流。」
但一直以來，自己做的都是Copy人家寫好的真相、跟風人家發現的新事、被潮流帶領。
今日，我想當一次傳媒人。
人家經常說，潮流與習慣總會不斷轉換。也許「82定論」也非永恆。
終有一日，觀眾會將8成時間，放在有質素的內容上。
我也不理會自己還是穿著高踭鞋，
躍入火場，一邊救人、一邊希望揭開這場災難的真相，
甚麼Live我不做了，
有機會的話，我會為這次事件，寫一篇認真的報導。
沒人看沒Like沒Click就算吧。
我想高雅一次。
可惜，這篇報導沒有完成的一日。
因為我再沒有，
從災場中走過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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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 呢排寫咗叫《不存在的職業》(已完結)嘅小系列故事，冇嘢做時可以望下：https://goo.gl/xh4bbt
有時間可以加埋IG!(冇咩嘢睇，但多私人感受)
https://www.instagram.com/cheungson88/
(ID: cheungson8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