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整理回憶的方式，無論看法或作法上，個人確實顯得老派些。我偏執地相信 - 那些沒有被洗出來的照片, 不能被稱為照片 – 不過只是過往雲煙。"
- 張 雍
【2019 #小日子七月號 #張雍 創意現場專欄】
＃08 那些沒有被洗出來的照片是 雲煙
text & photo by Simon Chang 張雍
你究竟有多久沒有將隨手拍到的影像洗成照片了?
目前平均一天有上億張的照片被上傳至 Instagram，現代人很少洗照片，而每人每天拍攝的照片數量卻遠遠超過過往歷史上任何一段時間。
手機不僅取代了相機成為人手一機的影像紀錄工具，甚至，連人們對話內容都被迫有所改變。過往那張合照拍完我們總會互相提醒 : ”下回記得將照片洗給我並寄給我喔！” 現代人在按下快門鈕後則即刻催促道 : ”要傳給我、Line 給我哦！”。
英國教育學者肯．羅賓森爵士 (Sir Ken Robinson) 在其著作《讓創意自由 (Out of Our Minds - Learning To Be Creative)》一書中寫到: “想像過往三千年人類的文明像是一面時鐘，六十分鐘之間的每個空格分別標記著五十年。直到三十分鐘前，交通史上的主角還一直是馬匹、輪車和帆船... 網際網路 (1990年) 的發明不過只是二十五秒鐘之前、二十二秒鐘前是簡訊 (1993年)、而十三秒鐘以前則是寬頻 (2000年)…” 距離攝影史上第一張由法國發明家 Joseph Nicéphore Niépce 透過九個小時長時間曝光所拍下的那幅 “View from the Window at Le Gras” 照片 (1826) 已將近兩百年的時間，兩百年後的今天，我們自己發明的影像分享方式正悄悄地改變著我們看待影像的方式 - 人們似乎已不再熱衷於將影像洗出來變成一張照片…
關於整理回憶的方式，無論看法或作法上，個人確實顯得老派些。我偏執地相信 - 那些沒有被洗出來的照片, 不能被稱為照片 – 不過只是過往雲煙。
即使再忙碌，每個月都會想辦法找出時間，將這陣子數位相機和手機裡那些記錄日常生活的大批影像快速地整理且初步挑選，再將被選到的照片一一標記接著上傳給斯洛維尼亞當地一家小沖印店請他們印出照片。拿到照片的那一刻太太與孩子們總會迫不及待地翻閱，我則悄悄地帶著一抹微笑看著她們是那般雀躍地收到我們寄給自己的一疊明信片，一家人開心地回味並調侃著那些已屬於昨日的莞爾瞬間。更任憑兩個女兒將這些既沒有日期亦無任何圖說註解、再簡單不過的家常影像畫面，用她們喜歡的方式一張張放進預先備好的相本裡邊，正如同小時候母親細心教導我如何將方才從信封上剪下、水盆裡泡了一整夜隔天再撕下、裹在毛巾裡晾乾後的那批郵票給小心翼翼放進集郵冊時的心情與畫面。
並不熱衷在臉書或 Instagram 這類社群網站上分享那些關於自己生活的影像故事或日常視野，實在不甘心讓生命裡那些深刻、私密，甚或經常有待釐清、日後將被重新理解的片刻，因為某種“方便”而被簡化成 0101 的數位網頁圖片連結，如同一根針那樣，就此隱沒在成千上萬網路影像排山倒海囤積而成的洪流與深淵之間。
我需要的不過就是一張相紙 – 白紙黑字有圖為證，即便身處在數位時代，仍一心一意想要成為自己回憶的主人，將那些浮光掠影的瞬間透過實體照片、而非虛擬網路空間，經由這種以現代眼光看來確實顯得落伍的日常”儀式”、將採擷自生活裡的影像速寫給封存在相簿裡, 佐以宇宙的時間, 如同額頭滲著汗水的釀酒人，在瓶裡注入由晶瑩果實所榨成的新鮮果汁, 讓現實的喧囂有機會緩緩沈澱, 讓這些照片成為往後某種伴隨著驚喜的體認或互文對仗的心思。
無法想像女兒們長大後的那個世界將會有多狂野 (或者說，方便?)，明日科技又將如何透過嶄新的邏輯來詮釋生命旅程與記憶兩者之間的關聯。然而在自己能努力的範圍之內，在童年記憶裡顯得珍貴的那幾天，我邀請她們透過洗照片、在家庭相本裡重新排列生活裡那些稍縱即逝的瞬間, 一同對回憶致敬並重溫那些為諸多美好人事物所擁抱的喜悅。女兒們三不五時翻閱著家庭相本、在記憶的森林裡按圖索驥時一臉認真的神情與燦爛的笑靨, 那是日常生活裡最讓自己感到安心與窩心的畫面。
© 張 雍 Simon Chang
photograph taken by RICOH GR II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