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周專欄:傳記巡禮(上)
其實這篇應該叫做「亡魂再訪錄」,不過「傳記巡禮」意思比較明白,聽來也較順耳。也不是因為時近清明節,覺得是時候往書架上掃掃墓,拜拜精神上的先人。只是早前談過傳記小說,順便想聊聊傳記這種文類。如果嫌墓地的比喻不吉利,也可以把書房想像成古希臘的萬神殿,或者倫敦的西敏寺。(英國聖公會也真是夠開明的,連提倡演化論的達爾文都容納其中,而無神論科學家霍金也即將進駐。)
當然,墓碑也有很多種。有一種是屬於作者自己的,也即是他自己的作品。這種墓碑,有些人只有一塊,有些可以累積到一整列,端看作品的多少。也有一種墓碑,是他人給自己立的,上面記載了主人翁的一生事迹,那就是傳記。值得作傳記的,自然都是在某專屬範疇裏有重要貢獻的人物。傳記作者雖然也是作者,但角色卻是卑微的,很少人會記得他們的存在。也許我應該趁此機會給這些默默的作者留名。
我很佩服傳記作者,除了因為傳記其實非常難寫,也因為他們為另一個人所願意付出的心血──一部好傳記的大部分榮光,都歸於傳記的主角,而不是作者自己。所以,我相信寫傳記的人,一定對所寫的對象充滿敬意、欣賞,甚至是愛。但是,作為歷史學家的一種,傳記作者又要保持距離,在資料繁多的時候進行篩選,在資料不足的時候小心推敲,防止自己的熱情影響了傳記的客觀公正。當然,傳記所寫的是人,寫傳記的也是人,傾向和偏見在所難免。這也是讀傳記的時候心裏有數的事情。
我花了點時間把家裏收藏的傳記類作品找出來,結果竟然也有二十幾本。因為傳記的基本特徵就是篇幅長,所以堆滿桌子上的厚重磚頭,很可能是一個普通讀者十年時光的閱讀量。我不是個恆常的傳記讀者,但多年來斷斷續續地為了一時的興趣,原來也買了好些。看着這些書中巨人圍在一起,感覺就像跟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們聚首一堂,心頭不禁有點溫馨,又有點感慨。
這些朋友當中最老的一位,應該是梵谷莫屬了。梵谷傳記我有兩本,一本是《Lust for Life》,作者是Irving Stone,另一本是《Van Gogh: A Life》,作者是Philip Callow。《Lust for Life》出版於一九三四年,可以說是梵谷傳記中的經典。畫家在很多人心目中迹近瘋狂的藝術家形象,應該是由這本書而來的。嚴格地說,這是一本傳記小說,寫法完全是虛構式的,裏面滿是對話和戲劇化的場景。但是,大家一直把它當作真實傳記去讀。這本書的中譯本《梵谷傳》,譯者是余光中先生,可見它的著名程度。不過,要講扎實,應該是後面這本更可信賴。當年二十來歲的我是個梵谷迷,為他的畫和他的個人形象深深地着魔。以這兩本傳記為參考,我作了人生的第一次遠行,隻身飛往歐洲朝聖,拜訪了梵谷生活過的幾個主要地方,親睹了梵谷繪畫過的經典場景。最後一站本來打算往畫家臨終的奧維掃墓,卻臨時打消了念頭,我至今也想不通為什麼。
另一個年輕時代的故人,是普魯斯特。我在港大比較文學系念碩士的時候,論文題目寫的就是普魯斯特的《追憶似水年華》。普魯斯特的最經典傳記,應是George Painter於一九五九年出版的《Marcel Proust: A Biography》。我當年看的是圖書館借回來的版本。買到手而且留到現在的,是一九九零年Ronald Hayman的《Proust》。哪本較好現在已經說不出來了。人到中年,想重讀年輕時代的至愛普魯斯特,特別是二零零零年後全新譯出的英文版《In Search of Lost Time》,但卻一直因為工程浩大而拖延。早幾年看到千禧後的新傳記《Marcel Proust: A Life》,長達九百頁的一本大書,作者是法國文學學者William C. Carter,又忍不住買了,但坦白說是一直擱在書架上。看來我還要等一段日子,才能跟普魯斯特再續前緣了。
另一部買而未看的傳記,是歌德的《Goethe: The Poet and the Age》第一、二冊,作者是劍橋德國文學學者Nicholas Boyle。據說這也是一部傳記經典,除了受到學術界高度評價,還得到許多當代作家的大力讚賞。兩冊共一千八百頁,還有一直在預告中的第三冊,拖了十幾年還沒有出來,真是等到頸都長。我十年前寫《學習年代》,有過一段「歌德時期」,這部傳記自然是必然之選。可是,我的「歌德時期」已經過去,傳記卻還未看,現在感覺就有點尷尬了。
至於當代作家的傳記,我看得不多,其中之一是意大利小說家普里摩.李維。我之前讀過李維的半自傳小說《元素週期表》和納粹集中營倖存者證言《Survival in Auschwitz》,對他的生平略有所知,但對於他六十七歲墮樓而死,依然覺得是個謎團。《Primo Levi》的作者Ian Thomas相信李維是自殺的,原因是終身困擾着他的罪疚感(「為什麼那麼多人死去而自己倖存?」)。他指出李維晚年有憂鬱徵狀,家族裏也有自殺的個案。不過,也有人持相反意見,認為他沒可能在經歷奧斯威辛之後四十年才自盡,真正的原因是頭暈而失足。
相似的問題也出現在梵谷的傳記中。梵谷在鄉間的麥田裏吞槍自殺,經過傳記作者的傳播,歷來也是公認的說法。但是,去年的動畫電影《情謎梵谷》(Loving Vincent)卻提出了新的看法,認為畫家是誤中不良少年的槍彈,但因為慈悲心而不說出真相。死因的鑑定,似乎是傳記作者的一大任務,而且往往傾向於相信戲劇化的版本。當然,這也提供了翻案的空間,給後人繼續去寫傳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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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音重播】我們該如何討論余光中的死?當年的一篇〈狼來了〉,怎樣出賣陳映真?如果不論個人品格,余光中的文字真的算好嗎?
余光中評價 在 王奕凱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反省文,這二天引起的風波,有二個朋友勸我,說我不要去講「死好」的理由,我接受。
一個理由是說,我身為公眾人物,要選的人,情緒太直接,容易會放大仇恨,所以盡量用論點跟批評的方式去談要批判的人,畢竟雖然對方是加害者跟廖北阿,但台灣人是功德社會,無法接受太激烈的言語。
我想想,這我接受,情緒講得太直接,不夠含蓄,是我修行不足,不夠優雅,文學造詣不夠高,沒有讓人覺得文采過人,罵人罵到不帶髒字,是我應該要好好學習的事情。
第二個理由,是指「死好」跟轉型正義無干,轉型正義要的是真相與補償、為了讓後人記住,別再犯了同樣的錯,而情緒言語針對被轉型的對象,是一種仇恨,所以談轉型正義就不要用情緒言語,談情緒言語就不要拉入轉型,避免轉型正義成為單純的報仇。
這二個理由我都接受,確實,倘若今天我是身為普通路人的身分,那對余光中的批罵就是個人評價,但因為我有一定的公眾性,所以對於發文應該再三思考,即使面對廖北阿跟白色恐怖的加害人,也應該考慮再三,以免促成不必要的仇恨放大。
但我也有不能接受的理由,就是是說死者為大,所以不能批罵,或說我要好好想想別人是不是也可以這樣罵我,我死後別人罵我死好我會有何感受?為了不要讓別人這樣罵我,我自己也不應該這樣罵人。
我想,這畢竟是不合邏輯的,目前世上諸多惡人,沒有因為他生前沒罵別人死好,他死後就沒人這樣罵他。
畢竟會不會被罵,最主要還是聽其言、觀其行,是否有做為一個傷天害理之人。
好比若未來我成為一個廖北阿跟加害者,我相信即使我終生道歉再三,那些被我害過的人在我死後依舊會罵我批我,始終無法彌補其過。
或如我現在投入的政治運動,就已經在我還沒去世之時,就面對不同主張的人以「死好」來做批罵。
所以說要以死者為大、不希望別人這樣對待,所以不應該批罵,這理由恕我無法接受,畢竟違反現世的邏輯,人去世後,便蓋棺論定,過去的功過無法相抵,只能並陳。
至於誰能接受,誰不能接受,自有社會公評。
我也在此反省與警惕自己,千萬不能做為一個廖北阿跟加害者,否則將千刀萬剮,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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