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斯達：藝人小S對「課綱」的批語很適合作為探討注腳 -- 上報 / 評論】
台課綱「略古詳今」爭議——歷史課是為了建立「情感連接」嗎？
台灣最近又出現歷史科爭議，「課綱」被指「略過詳今」，上古和中古歷史「太濃縮」，春秋戰國、劉邦、黃巾之亂、三國、魏晉都簡略；也沒有《史記》、《漢書》等等；「中國史」也早被定義為「東亞史」一部份。親中者說這是教育「去中國化」。新聞傳到中國，中國網民十分憤怒，批台灣課綱一看就知道「是為了削弱台灣青少年與大陸的情感連接」。天龍藝人小S也來嘴：「這三國志為什麼要抽掉啊，我覺得小朋友多讀一些歷史，不是很好嗎？」、「我多麼愛武則天那個戲劇……一代女皇武則天~~~」。
關於如何教歷史的爭議，小S的娛樂批語就十分適合作為探討的注腳。這裡有兩個問題，就是「多讀一些歷史」(一) 以及「為甚麼 XXX 不教」(二) 的問題。是否多讀一些歷史就好呢？
(一) 肯定不是「讀得越多就越好」，在哪個國家和地方都不是。因為我們不是在談「多涉獵知識好不好」這個泛論問題，而是討論在學生、老師、考試機關在有限空間之下，對歷史煙海如何篩選的具體問題。春秋戰國、三國、南北朝這類時間跨度，隨便一段深入研讀，都是一世功夫；然而抽離來看，很多時期，如果在中學程度呈現，只能是不斷換朝換代、皇帝臣子爭權奪位的支離過程，甚至會令人產生「歷史不斷按照一個規律重覆」的錯覺。在具體問題下，絕對不是「多讀一些歷史」就好，否則我們為甚麼不教國中生讀皇帝起居注？
起居注當然有人研究，主要是專門學者。有時被學界視為異端和「不正統研究」的《萬曆十五年》就大量研究過明神宗的起居注，推敲其心理狀態。然而我們在談國中生高中生，那就肯定不是越詳細越好，而是能否呈現出大致框架的問題。如果不能呈現出框架，你知道武則天有多少個面首，也培養不到具體的歷史觀，只是在一些極小的問題鑽研，只是屠龍之技。你只是「知道」了，但大量而沒有方向的「知道」並不是知識。
(二) 為甚麼三國不教？作為在香港讀過所有階段、也讀過所有階段的歷史課、中史課的過來人，我就記得，香港中學的中史科，確實跳過了三國時期，原因就是「考試不考」；五胡十六國、魏晉南北朝，都略過不教，同樣是因為考試不考。
那個年代香港中史的考試 + 教學範圍，記憶中是這樣：西周至春秋戰國就超簡略，很快就到秦始皇才講得多；楚漢也是簡略，之後就到漢，再到出題熱門的漢武帝；之後又開始簡略，到了隋唐，甚至武則天也是略去，重點是開皇之治、貞觀之治、安史之亂，之後又略，到了宋朝，掠去同期存在的遼朝和金朝；之後蒙古稱霸、元朝建立，略去；之後就是「明太祖的政策」，之後整個明朝略去，最多是制度史談過繼續中央集權、仗打朝臣和廠衛制度；
然後就到「滿清初年的統治、民族政策」，大清也不是一個一個皇帝去看，頂多就是「康雍乾」提一提，之後就到了大清後期的危機時代；國民黨、共產黨、軍閥、各個外國勢力的混戰，也像十六國南北朝一樣省略，之後就到中華民國抗日，再到國民黨後期如何腐化，共產黨取而代之；新中國建立，之後也省略，一跳就跳到改革開放；最後頂多是香港前途問題講一講。
為甚麼 XXX 就不教——這個問題亦極為有趣。小 S 的話聽來很「傻逼」，但也是其他社會賢達的進路。喜歡三國的人，就覺得三國一定要教；喜歡武則天的人，就覺得武周一定要教。台灣本土派可能覺得大肚王國、荷治日治一定要多教；國粉可能覺得這些可以簡略，但要多講鄭成功和清治時期，而 228 可以簡略。因為大家都認為「歷史」是一個統一的情感本體，通過歷史教育，可以複製自己的情感和世界觀，歷史當然是各方爭奪的場所，也必然是政治的伸延。
「歷史」變成「思想 DNA 複制工具」久矣，有問「為甚麼三國不教」，就是一些人認為三國是「中華民族共同記憶」的重要節點。因為劉關張赤壁孫家曹操膾炙人口，所以一定要有，沒有就「大逆不道」，不知自己是誰了；但其實香港就沒有教三國 (至少在我的經驗)。「為甚麼不教 XX」，就是習慣將歷史鎖死在漢民族帝國在觀念上的傳宗接代；因為他們很少問「異族征服王朝和混戰時期」為甚麼不教。
這種暗藏傾向的反問，暗示出歷史教育一向作為「情感教育」的操作習慣。就像香港的新儒學者錢穆寫《國史大綱》，就直接自報家門，不隱藏這是中華民族主義的作品，是為了抗日而寫。歷史在現實往往是為了宣揚「你的源頭是甚麼」，即告訴下一代「你是甚麼人」，從而為現實的統治者嫁接「統治合法性」。然而如果過度強調，就會令歷史課變成情感教育課，即國民教育。歷史課有情感和國民教育成份，不代表它就是情感課和國民教育課。如果要強調愛國、敬祖、中國中心 (或台灣獨立)，或者應該另設新科，而不是純粹靠歷史科偷渡。雖然一個體面的國家或政府，是否應該設立一科強調血統民族式 (folklore) 世界觀的情感教育科，又是另一個問題。
總之，下一代為了他們自己而學歷史，而不是為我們而學歷史；今日學歷史是為了應對今天，而不是應對昨日；不是為了保衛某種政權或意識形態而存在，而是為了令人慎思明辨、啟發每個人對歷史、史料、敘述、史觀都保持質疑。問「為甚麼 XXX 不教」，就是在說「某些事情一定要教」。近代、切身的大概就「應該盡量教」，這應該沒人會爭議；而不近代不切身而學生學校沒有時間都要教的主張，究竟是在談歷史科和教育本身，還是在說要維繫一個神話 (myth) 呢？
誠然當中的分寸並不是有標準答案的對錯問題。然而「為甚麼 XXX 不教」，似乎就是在暗示「XXX 一定要教」，有一個「正統」、柏拉圖意義下的「理型」的歷史。然而司馬遷的《史記》，也是說自己想「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他也只說自己是「一家」，並非「獨家」。既然司馬遷也不過是一家之言，那麼每個地方每個國家的課綱，也可以有它們在具體脈絡下產生的「一家之言」。問「為甚麼 XXX 不教」，彷彿是說「成一家之言」就是錯。這是對歷史的天真和誤解。
共產黨軍閥 在 Re: [疑問] 民國初年很多軍閥的原因??? - 看板historia 的推薦與評價
※ 引述《tcbus (女友很像波多野結衣^^)》之銘言：
: 滿清1911年被推翻後
: 政權轉移到中華民國政府身上
: 照道理說
: 南京的中華民國中央政府應該是中國唯一合法政權
: 被國際普遍承認
: 那麼為何各省的大老還有辦法自行招募''軍隊''
: 甚至是互相廝殺
: 無視中央政府存在???
: 為何國民政府1949年遷台後
: 軍人勢力對政治的影響力就明顯減弱?
首先最基本的問題是, 並不是「軍閥奪取了權力」, 而是「沒有軍隊的
人根本就不會有權力, 所以有權力一定是軍閥」.
在這個區域的民主成為一種常態之前 (明顯地到今天都不是) , 這裡的
任何政治權力都是先建基在軍隊之上. 也就是毛澤東所說的槍桿子出政
權, 去到臺灣並不是軍人對政治的影響力明顯減弱, 難道蔣介石自己就
不算是軍人?
去到臺灣是除了蔣介石保存了最多的實力和美國的認可外, 其他人大部
份都既失去了根據地又沒有外國的支援, 任人魚肉, 別人肯給你一個地
方住和有薪發你就已經偷笑了, 還軍閥.
「軍閥」一詞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才帶有貶義的詞語, 在此之前, 軍
事化和軍國主義在整個十九世紀都只是一種常識, 你看清末的教科書,
練兵操, 練槍法, 這些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有能力的軍人在那個時代
是被敬畏的對象, 政客是軍人這點, 在那個時代是加分而不是減分.
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戰死太多人之後, 世界產生某種反軍事化的初期思想
, 才產生了把「身為軍人影響政治」視為「有問題的行為」, 才導致把
「軍閥」製造為一種貶低別人的字眼. 而這就是用來攻擊其他勢力者的
, 所以你在民初要找任何一個勢力, 都可以被說成是軍閥, 國民黨, 共
產黨, 孫中山, 陳囧囧都全部是「軍閥」, 因為他們的權力都絕對是毛
澤東所說的那種「槍桿子出政權」的.
共產黨多一項被指控的地方, 就是「赤匪」, 「赤禍」, 因此不需要用
軍閥指控之. 但其他人在沒做錯甚麼大件事的時候, 想要找一個莫須有
的罪名扣在別人的頭上, 「軍閥」就一定沒有錯.
但能夠把軍閥當成一種罪, 也是第一次世界大戰之後才產生的思潮.
軍閥的本質往往是地區利益的代表者和保衛者, 你可以看看像退想齋日
記那些當時的傳記, 基本上當時的某些地區人們承認的正統是「清朝」
, 而其他人包括國民政府全都是匪偽.
就算是袁世凱, 也只是亂臣賊子.
但是當承認了清朝已經救不回之後, 他們則會覺得國民政府根本就是南
方來的侵略者. 甚麼鬼中央政府是你自己封給自己的, 對普羅來說實在
不明白有甚麼理由要給一個嘴炮廣東佬當他們的新皇帝, 但是他們感受
到的是「大清」(正義)->「民國」(一群受洋夷思想影響的革命黨搞出
來的東西)->「帝國」(還未確定是甚麼就亡了)->「黨國」(他們不能理
解的有病人仕)的轉變.
民國的正當性在當時根本就沒有被建立過, 孫中山要建立正當性, 可不
是扯甚麼民主共和, 而是在辛亥革命之後, 跑去祭明朝皇帝, 孫中山也
很理解, 除了清朝之外, 唯一的正當性就是試圖拉攏那些「反清復明」
的人.
對於各地鄉民而言, 如果沒有清朝的話, 次選也只是當地一貫的政府或
者是代表地方利益的軍閥, 絕不是一群語言不通, 意識形態固執, 極度
自嗨兼接受洋夷資助的南方侵略者.
簡單來說, 今天中共倒了, 某人在某省搞了一個中央集權的「ＡＢＣ民
國」, 自己說自己是中央, 對解放軍發司號令, 解放軍理他才有病. 如
果中共倒出來, 各地解放軍要重新找經濟支持的時候, 跟地方的利益集
團, 地方政府合作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當經濟來源沒有一點跟你那個所
謂的中央政府有關時 (就是你沒發薪的意思) , 你卻自稱你有權指揮他
們, 那你真的是憑甚麼? 就算是玩三國志, 袁術那個把他的魅力值變成
100 的東西也不會讓天下人立即服從他的.
至於「合法政權」是甚麼? 合誰的法? 只要你建立一套自己的法律, 你
對你自己而言就是合法政權. 只要你能合乎世界其他國家的利益, 你就
是他們的合法政權.
根據大清律令, 你們全都是反賊, 非法政權.
中華民國的正當性是在八年抗戰之間建立的, 一方面是因為蔣介石對列
強有辦法, 列強把他當成「中國的代表」給予所有的援助. 而另一方面
也因為日本人把中華民國視為正統. 去到抗戰末期, 毛澤東就很清楚,
要不就是立即在軍事上打敗蔣介石, 要不就 game over, 蔣介石成為時
代的勝利者.
政權不是魔法, 「政權」是對既成事實的形容, 而不存在著任何一種無
形的, 可以交付的政權或者寶物, 只要你拿到就可以對天下發號令, 對
方好像喪屍一樣你叫他自閹他就自閹, 政權是指你有實力去指揮他人之
後, 別人形容你現在這種狀況, 就叫作「政權」. 而政權最重要的權力
就是「收稅的權力」, 你能收稅才有可能發薪給官僚和士兵, 如果你一
毛錢稅都收不到, 你自然一毛錢薪水都發不出去.
如果你突然像紅色警介一樣, 學懂心靈控制, 之後你控制了一整個範圍
的人對你的司令言聽計從, 你便立即就有了政權, 不需要中華民國交給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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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於飲水思源的理念, 還是該打的廣告,
hkday.net --- 碩果僅存還願意和其他地區轉信的香港 BB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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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chenglap 來自: 218.252.90.21 (02/21 15:51)
說軍閥不好, 而皇帝就好, 這也沒甚麼特別的合理性.
軍閥和皇帝都是權力者, 都要用武力去維持權力, 而成功的軍閥也可以自己
建立帝國, 就只是成功之後, 就只有他是好的, 所以他是「開國大帝」, 而
所有和他爭奪權力的人都是「不好」的「軍閥」, 僅此而已.
而且去打仗, 令生靈塗碳, 也不是軍閥的專利. 世界大戰當中法國和德國死
了那麼多人, 是因為德國軍閥還是法國軍閥? 都不是, 就算沒有甚麼軍閥,
也可以打仗, 雖然打完仗之後大家會把責任歸究於「軍閥」身上, 我們指責
軍閥大部份的理由, 基本上可以運用於現實大部份政權身上.
另一方面說, 就算是不打仗的世代, 「鎮壓民變」, 「清洗」, 「平亂」,
一個所謂非戰爭的時代, 也一樣可以出現血腥程度不下於戰爭的大規模屠殺
, 也一樣會出現壓搾農民生活的力役和徵收. 把一切的災禍歸究於軍閥, 本
來就是有偏頗的成份.
要說軍閥有甚麼不好, 就是軍閥不能握住所有人的嘴巴, 你用一個帝國把一
大群人誅九族, 在道德上沒有哪裡比較優勝, 但當然, 會誅別人九族的人總
會試圖讓你相信, 「誅九族」是應該存在的.
想想乾隆的十全武功, 到底是甚麼回事? 我們會否視乾隆時代為亂世? 但如
果這算是和平的時代, 那「十全武功」又何來? 我們怎樣定義和平? 進行一
件要殺幾萬人的行為, 我們卻定義為和平盛世, 這本來就莫名其妙.
歷史上所謂的軍閥, 在個人品德或者行為上, 不見得哪裡比起那些皇帝或者
官僚要差, 也不見得比皇帝更愛好戰爭, 隨便徵用民力. 比方說日本的戰國
大名, 比起打仗, 其實更注重經營自己的領國, 只有少數像信長這樣特殊的
人才會想要統一天下, 軍閥間的戰爭也往往是爭奪實際的利益, 而不是像國
家建立在深仇大恨或者意識形態, 信仰上.
民初時代發生的軍閥慘案, 在歷史上被一再強調, 但論殺傷力, 其實根本就
遠遠少於他們衰落之後發生的事情.
結果到頭來, 軍閥並沒有甚麼特別大的犯行, 軍閥最大的犯行就是「軍閥」
, 而他之所以是軍閥是因為大家叫他作軍閥, 說穿了就是有些人可以罵, 有
些人做甚麼都不會錯. 而軍閥屬於前者, 皇帝屬於後者而已.
※ 編輯: chenglap 來自: 218.252.90.21 (02/21 2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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