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旅日作家獲芥川獎
7月14日,日本文學最高榮譽的芥川龍之芥文學獎宣布:最新得獎者有兩人,一是日本仙台市出身、41歲的石澤麻依;另一位是台灣旅日作家、32歲的李琴峰,她以小說《彼岸花盛開之島》獲獎。李琴峰在台灣讀完大學才去日本留學,母語是中文,她以非母語的日文寫文學作品,而取得這個最高文學獎,實在很了不起。此外,她已有兩本日文小說由她自己譯寫成中文在台灣出版,分別是2017年獲日本群像新人文學獎的《獨舞》,和2019年入圍芥川獎的小說《倒數五秒月牙》。中文讀者直接讀她用中文書寫,比由他人翻譯會更好。
日本的文學獎,與香港、台灣的不同。香港較為人知的只有青年文學獎,台灣的文學獎較多,每個獎都分小說、新詩、散文等組別,獲獎之後也不見得可以寫專欄,出書,當作家。日本的文學獎得獎作品的體裁只限小說,一些著名文學獎不是公開徵稿,而是只要寫作者在雜誌或書籍上發表新作品,便會自動列入評選名單,然後評判再從中挑選。通常選出的得獎作品只是一篇,最多兩篇。獲獎作者基本上已獲得雜誌或出版社取用他稿件的機會,可以說已經出道,當以寫作為生的作家了。
日本各文學獎中,以創辦《文藝春秋》雜誌的日本小說家菊池寬在1935年設立的芥川龍之芥獎和直木三十五獎的歷史最悠久和公信力最佳。芥川獎是頒發給「典雅小說(雅文學)」新人作家的一個獎項,直木獎是頒發給通俗小說作家的獎項。
日本許多名作家,都因獲芥川獎而成名,如獲諾貝爾文學獎的大江健三郎。
為什麼日語學得這麼好?
李琴峰不是第一個用非母語的日文寫小說而獲芥川獎的作家,在2008年,出生於哈爾濱到日本留學並已經歸化日籍的楊逸,憑小說《浸著時光的早晨》獲當年的芥川獎,故事講述1980年代一個青年在中國20年轉型期中的經歷。但這本書沒有被翻譯成中文出版。楊逸也未見有其他著作繼續問世。
用日文寫作的台灣人,之前還有作家東山彰良,以小說《流》獲直木賞,他原名王震緒,家族移居日本,自幼在日本長大,並改了日本名,及繼續發表作品。
李琴峰至今未入籍日本。她1989年生於台灣,15歲開始自習日文,並創作中文小說。她大學時雙主修日文系與中文系, 2013年赴日就讀早稻田大學日語科碩士課程。畢業後做了三年上班族,現在是專業作家。
為什麼會想學日語?她說:其實沒什麼契機。15歲的某天,不知為何突然有個念頭,「不然來學個日語吧」,從此開啟了日語學習之路。她說,剛開始只是某種沒來由的念頭,但學了以後,便為日文之美所迷惑,從此欲罷不能。
日語之美在哪裡?她說,首先是文字,日文字夾雜漢字與假名,密度不均看來像是某種斑點花紋,這就有一種美感,彷彿是漢字的花瓣點綴在平假名的樹梢上,風一吹過,櫻瓣紛紛飄落。
接著是音韻,日語的音節基本上是「子音+母音」的組合,極富節奏與韻律感,使人不由得想出聲朗誦。
問李琴峰為何能把日語學得這麼好,她說,「因為我愛上日語了」。
《彼岸花盛開之島》
母語是中文,又愛上日語的李琴峰,在獲獎小說《彼岸花盛開之島》中,把中文、日文、台語,還有某些琉球語混合在一起,創造出一種新的語言。她知道在宜蘭的原住民中,有一種和日語混合而成的語言,於是她就做個語言實驗,把3種語言混合使用,這是個新嘗試。
有評審認為《彼岸花盛開之島》這小說的內容融入多種語言做安排,突顯日語是在變化的,因此得芥川獎對日本文學的意義很大。這可能是評審給李琴峰得獎的原因之一。
「彼岸花盛開之島」描寫一名漂流到彼岸花盛開的島嶼海邊、失去記憶的少女宇實(umi)來到陌生的島嶼,接觸島上人們的生活文化,島民操的語言是相當獨特的「日本(nihon)語」,但另外有一種稱為「女語」的語言,只有上了年紀的女性才能學習,作為歷史傳承之用。
這座島嶼只有女性才能傳承歷史,擔任所謂的島嶼領導人,領導人稱為noro,暫譯為「祝女」(祝福的祝),最高領導人是大noro,大祝女。故事寫到,大祝女下令宇實要與同齡的游娜(yona)一同成為祝女。和宇實、游娜同齡的男孩拓慈(tatsu),不得學習女語,但他偷偷地學習,女語學得比游娜還好。拓慈不懂為何男生不得學女語、無法當祝女。宇實與游娜承諾拓慈,倆人若當上祝女就改變男生不能當祝女的規則,並承諾也會教導拓慈歷史。
為何島上男性無法當領導人、沒有權力?這是作者幻想的烏托邦,它要突破人類自農耕社會以來的男權社會。但烏托邦也不是完美的世界。這座島嶼有光明面,也有陰影的一面。
彼岸花的雙重隱喻
《彼岸花盛開之島》想寫的是對人類歷史的一種反思。
作者李琴峰認為,幾千年來,透過男人的視野、男人的文字書寫的所謂歷史,其實都是經過男性視點解釋的東西,即使是性別較平等的現在,大家習以為常的思維、邏輯、科學乃至政治體制、意識形態都是男人建構出來的。
於是她思考,有沒有可能跳脫歷史脈絡,幻想出完全不同的一個世界,由女性的邏輯、由女性司掌的世界。
烏托邦是西洋的概念,若以中國的概念來講,就是桃花源。因此她構思,有沒有可能在日本幻想出一個桃花源。她讀了琉球的神話,神話中有一個位於海洋彼端的神仙居住的樂園。她將這神話引用到小說中。
烏托邦是人類幻想出來、不可能存在的。對某些人而言,烏托邦可能是理想,但對另外某些人而言,不見得是理想。
書名《彼岸花盛開之島》,彼岸花是植物「石蒜」的別名,它可以作麻醉劑,也可以在加工後變成毒品,因此是雙重隱喻。同樣的道理,這座島嶼有光明面,也有其陰暗的一面,將男性排除在宗教、政治體制這一點就是陰暗面。
她說:「歷史不可能完美、人類所建構出的社會制度也不可能完美,包括我們現在生活的這個世界都不斷地在尋求改善或變革的契機,這座島嶼也走在變革的路上,雖然現在不那麼完美。」
這小說結局是光明的或灰暗的?她說,由讀者自由想像這座島嶼未來會是什麼樣子。
李琴峰的小說都貫穿著「逃離」的主題。《彼岸花盛開之島》是幻想可以逃往的不太完美的理想之國。
逃離與理想國
李琴峰在2019年的一篇文章中說,在她十幾歲到二十前半段,「在台灣承受過許多不同種類的暴力,度過許多與世界孤絕的黑暗夜晚,忍受毫無道理被強加於身的生之形式,──當二十前半那尚未成熟的我為了逃離而來到日本,終於獲得那一點點自由的空氣時,天曉得我受到了多大的救贖。」但在日本,雖然「窺見過人類的溫暖光輝,也曾承受過令人憤怒甚而落淚的歧視」。
李琴峰談到在日本租房子,儘管有永久居留權,儘管日語流利,但仍然多次被謝絕入住──就因為她仍是外國籍。管理房產的不動產公司規定,日本人的保證公司費用為房租的50%,而外國人則是100%。
在她2017年獲獎的《獨舞》中,主角趙紀惠為了擺脫舊日傷痕,從台灣前來日本,卻仍無法從「自己」逃離,於是便決心從人生舞台逃離,嘗試死亡的跳躍。趙紀惠說:「出生並非出於自身意志,是遭人強加之事實。若人類註定無法對抗生之荒謬,那麼選擇從生命逃避的權利,總該是天賦的。」
在2019年的小說《倒數五秒月牙》裡,在日本工作的台灣女子林妤梅,以及在台灣工作並結婚的日本女子淺羽實櫻,曾是研究所時期的好友,卻有著說不出來的同性情感。研究所畢業後兩人分隔汪洋,彼此的生活都發生了變化。五年之後,兩人終於在東京久別重逢,共度漫長而又短暫的一天。
逃離與留下,都需要勇氣,因為都要面對不同的問題。於是,在《彼岸花盛開之島》,李琴峰就夢想有一個世界,能夠接受人的不同屬性,卻不為其定義,這樣人類才能回歸單純的存在,並獲得些許自由。
https://podcast.rthk.hk/podcast/item.php?pid=23&eid=185633&year=2021&list=1&lang=zh-CN
同時也有1部Youtube影片,追蹤數超過1,790的網紅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也在其Youtube影片中提到,姚時晴 朗讀:大城濕地—反國光石化運動 春耕 夏耘 秋收 冬藏 日漸肥碩的蚵粒粒飽滿 日月在大海和陸地之間 播灑聆聽的耳苗 聽潮汐輕壓濕地的丹田 唱出催眠的鷗鳥 酣睡,濁水溪多汁的胸脯 一畝蚵田是一群嗷嗷待哺的稚子 一暝大一寸! 酣睡中的孩子 讀罷大杓鷸的冒險故事 蓋好白海豚宅...
海洋之美新詩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最讚貼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食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片手的海洋翻動;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
北京車站高大的建築,
突然一陣劇烈的抖動。
我雙眼吃驚地望著窗外,
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我的心驟然一陣疼痛,一定是
媽媽綴釦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
這時,我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
風箏的線繩就在媽媽手中。
線繩繃得太緊了,就要扯斷了,
我不得不把頭探出車廂的窗櫺。
直到這時,直到這時候,
我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一陣陣告別的聲浪,
就要捲走車站;
北京在我的腳下,
已經緩緩地移動。
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
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
然後對她大聲地叫喊:
永遠記著我,媽媽啊,北京!
終於抓住了什麼東西,
管他是誰的手,不能鬆,
因為這是我的北京,
這是我的最後的北京。
1968年12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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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食指,中國詩人。本名郭路生(1948— ),山東魚台人。朦朧詩代表人物,被當代詩壇譽為「朦朧詩鼻祖」。出版的詩集有《相信未來》(1988)、《食指黑大春現代抒情詩合集》(1993)、《詩探索金庫·食指卷》(1998)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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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柄富賞析
被推為朦朧派先聲,也是地下詩歌的開路者食指於1968年寫下了這首〈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還有另一首名作〈相信未來〉。1968年是中國文化大革命開始的第三年,依照當時毛澤東「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這樣的指示,66、67、68年的中學畢業生都必須上山下鄉,食指正是在1968年下鄉的隊伍之中,離開北京要前往山西農村的路上,寫下了這首詩。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切片於一個再平常不過的時間點,然而細節地點出四點零八分,正是詩人當時想記住身邊所有情節、所有場景與人的變化移動,如此的寫照作為開頭,暗示某種大變動就要來臨。在前兩段只有質樸簡單的譬喻與場景的白描,「一片手的海洋翻動」比喻告別時群眾揮動雙手的樣子,「一聲雄偉的汽笛長鳴」則白描地顯示地點,在火車即將開動的月台。第二段則更是純情節的白描,甚至已經有些近於散化,「突然」與「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這類的散文語言在詩中顯得踉蹌,而幾乎要失去新詩的節奏把握能力。
然而第三段食指旋即回到一個自持的詩人狀態,一二行使用回行技術重新操持詩的步伐,第一個有詩意、有發展性的句子推波而出:詩人心的一陣疼痛「一定是/媽媽綴釦子的針線穿透了心胸」。將前面兩段喧嘩鼓譟的聲景,拉回詩人沉默的精神,這專注感受著情緒的痛,痛來自哪裡?食指說是媽媽的針線穿透了心胸,並接續著針線,他寫自己的心「變成了一隻風箏/風箏的線繩就在母親的手中」。這種寫法是詩的有機,食指動用聯想,如何由母親的針線到風箏,風箏才像是要飛,畫面又回到母親的手中。如此畫面的迴環往復與意義的結合絲絲入扣,非常精準而且耐讀。這段我認為最能看出食指的才華,第二段的笨拙就像是有意為之的藏鋒。
心像風箏,線在母親的手中,食指還可以繼續寫。「線繩繃得太緊,就要扯斷了」因為風箏注定是要飛的,下一個疼痛就在心離母親越來越遠時。詩人又回到散文的質地寫後面三行,他把頭探出火車的窗櫺,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一陣陣告別的聲浪,/就要捲走車站;/北京在我的腳下,已經緩緩地移動。」但並不是北京在移動,而是自己在移動。詩人如同不諳科學的初民,看見太陽起落而以為她正繞著我們。這種龐大的錯覺正如同詩人與此刻他的北京。
詩人的情緒來到了最高峰,線最繃緊的時刻,他真的要離開母親,離開北京了。到了這裡,詩的技巧已經暫時可以放下(但這依然是一種技巧),以詩人直接的呼告接力。「我再次向北京揮動手臂/想一把抓住他的衣領」,如果捨不得告別的對象是一個人,可以抓緊對方的手,或者相互擁抱,但當告別的對象是一個地方時,這種難以體膚表情的告別,只會讓人更無力。所以詩人寫「然後對她大聲地叫喊:/永遠記得我,媽媽啊,北京!」在這情緒的峰頂尤其適合這樣的表達與呼告,作為讀者讀到這裡,耳膜和心都在震動。
最後一段作為餘緒,詩人繼續他永遠無法滿足的道別,他必須抓住什麼,也許是誰的手,但「管他是誰的手,不能鬆,/因為這是我的北京,」兩行之間似乎沒有邏輯的關連,卻是情緒走到山窮水盡處,就處處為路,身邊同樣是離開北京的人,我們眼中同樣望著北京,這種告別的疼痛就允許我們抓緊身邊的陌生人。「這是我的最後的北京」可以說是最悲觀的告別,這種與上一句大致相同只加上幾個字的寫法,可以營造出一種默念式而拉長的音響效果,加深餘韻。當時上山下鄉的學生們,確實也無法篤定能不能再見北京,也許如此,這就是最後的北京。
讀食指的詩,能夠有感他寫詩的質樸誠懇,他並不誇大某種集體的民族情緒,而是回歸自身去寫最個人出發的遺憾與痛苦,越是個人的也越是普遍的,這特別是後來朦朧詩今天派的精神。這首詩後來以手抄本的形式在中國讀詩的知識青年手中傳遞,引起轟動,為何多多說「郭路生是我們一個小小的傳統」,為何江河說食指是「我們的首長」,讀完這首詩就能了解食指的可貴。
這幾天我們接著要讀朦朧詩人中最富盛名的北島,他的代表作〈回答〉,〈回答〉的精神與題材其實就發展自食指的〈相信未來〉(柏樺語),每詩也曾經賞析過〈相信未來〉這首詩,大家可以在讀北島之前再去讀一下<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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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閱讀與參考資料:
01食指〈相信未來〉https://www.facebook.com/cendalirit/posts/2680884921935726
02柏樺《左邊:毛澤東時代的抒情詩人》,江蘇文藝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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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林宇軒
美術編輯:林宇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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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朦朧詩 #地下詩歌 #食指 #這是四點零八分的北京 #中國當代詩
https://cendalirit.blogspot.com/2021/05/20210504.html
海洋之美新詩 在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Facebook 的精選貼文
一滴果汁滴落 ◎鴻鴻
一滴果汁滴落在
我正在讀的詩上
我沒有立即擦拭;
慢慢暈開了
這一行的氣味,韻律,情緒綿長。
一滴果汁滴落,落在
一位遠方詩人新成的詩作,
他曾在無知的年少下放
到更遠的遠方做鍋爐工、煤爐工、車間操作
在那兒認識了漂鳥草葉和只存在夢裡的姑娘
入獄,平反,突然又被派去管理倉庫,投閒置散
這一切都沒有人在意;
四十七歲的某一天,窗外的櫻花開了
他想起幼年的小巷,通往那
內心幽深盡頭的海洋,記憶陽光一樣射入
牆面的塗鴉,多麼像一首精心安排的詩,乘風
飛過
海洋,降落在我的書桌上
我喝著果汁,心不在焉地
等著夏天過去。童年的夏季
我偷過母親的錢筒打過哥哥欺騙過老師
長大後的某一天,忽然發現自己還愛著一個以上的女子,於是開始寫詩
長大後的哥哥教我,喝完鋁箔包
要把它壓扁,減少地球負荷的垃圾
也算是救贖人類的罪惡吧
我順手一擠,一滴殘餘的果汁
濺落在詩人的小巷裡。 一滴
果汁,誰知道它來自
遙遠的南非還是哪裡?它在果園內
聽不見外面的示威,抗爭,歧視,也沒有人在意過
這麼一顆陰暗的果子。
它無所謂地生長
無所謂地被擠壓封藏
又無所謂地
滴落;
或是滿懷盼望地成長
痛楚地被擠壓,而後
憂傷地滴落──
沒錯,這些不過是詩人任意的猜測
我們無以憑藉
只有它最後的芬芳
和顏色,鮮明
鵝黃,凝固在一首詩上
當手輕撫,光滑的紙面
完全無法顯示它和那些字跡的存在
然而又如此觸目,彷彿
為了證明回憶的堅定,飽滿
香馥,甚至帶有甜意
沒有人會誤會
它是一滴淚水。
註:此詩獲得1993年時報文學獎首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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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鴻鴻。身兼詩人、劇場及電影編導、策展人。
1964生於台南。曾獲吳三連文藝獎、2008年度詩人獎、南瀛文學獎傑出獎。出版有詩集《土製炸彈》、《女孩馬力與壁拔少年》、《仁愛路犁田》、《暴民之歌》等,2019年最新作品為《樂天島》。散文《阿瓜日記──八0年代文青記事》、《晒T恤》、評論《新世紀台灣劇場》及劇本、小說等多種,創辦《衛生紙+》詩刊(2008-2016)。現主持「黑眼睛文化」出版社及「黑眼睛跨劇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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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怡璇賞析
鴻鴻所給人的印象,通常是勇於打破框架的,一方面是他所處的時間軸上,正好承接前行代,因此要如何回應瘂弦等前輩關於「問題最少、最小」、「沒有歷史包袱」的標籤,是當時的他必須去處理的問題;二方面是他寫詩的時間點早,從高中時期(1981年)就陸續寫成詩作,分散投遞在《現代文學》、《創世紀》、《陽光小集》等刊物,無可避免地在成長的過程,對於自我進行定義與再定義。
這件事情甚至詩人早有意識,在第一本詩選集《黑暗中的音樂》曾自言:「由於寫作時間涵蓋了我成長變化甚大的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其間對語言的態度隨著對其它事物的認知而迭有更易,展露的風貌自相殊別。」
詩對於這個時期的鴻鴻而言,更多是作為一種具備詩語言的日記,換言之,這個時期看見的居多還是自己。到了《在旅行中回憶上一次旅行》,可以看見鴻鴻的創作內容逐漸脫離了個人情感,「旅行」既能作為一種與世界聯繫的方式,同時也將個人從舒適圈中抽離出來,這首〈一滴果汁滴落〉便收錄其中,發表後即獲得了時報文學獎新詩首獎。
這首詩基本上保留了鴻鴻早期的風格,既生活又抒情,但同時又可以見到對於社會的關懷。首句由「一滴果汁滴落在」開啟,以詩人所在的空間切入,這是一滴落在詩句上的果汁。而這滴果汁便隨著推進打破空間與時間的維度,開始藉由浸潤來到「一位遠方詩人新成的詩作」,這裡所提到的勞動階層與任人擺布的生命(他者),都是「這一切都沒有人在意」一句所囊括的對象。
接著筆鋒一轉又回到「我」本身的生命經驗,這個尋常「我」之所以寫詩,興發於美好的事物:「長大後的某一天,忽然發現自己還愛著一個以上的女子,於是開始寫詩」隨著畫面如同電影按下播放鍵,又回到果汁,這滴果汁明明是「我」順手一擠,詩人卻說「一滴/果汁,誰知道它來自/遙遠的南非還是哪裡?」
南非作為一個顯而易見的提示,主題已經來到了發生在世界各地的暴力與衝突,「一滴/果汁,誰知道它來自/遙遠的南非還是哪裡?」果汁在此詩的作用當中,可以說提供給讀者一個視角(鏡頭所聚焦處),並隨著鏡頭的變換而到處「旅行」,因此「這些不過是詩人任意的猜測」這些不過是詩人串起的故事結構,讀者所擁有的真實,只有那第一顆鏡頭拍下來的:滴落在紙頁上的果汁。果汁的狀態是可以被觀看的,因為「我」與「讀者」在意它的發展,而現實中這些被忽略(不被觀看)的真實,卻反而像虛構一樣,可以任由「我」鋪排操弄。
這首詩揭示了詩人寫詩已經從純粹的「日記」變為「發聲器」,同樣具備功能性,但前者強調「個人」,而後者則更多面向社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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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天島◎鴻鴻
B面
在一座悲劇的島嶼上一定有樂天的島民
即使地震、颱風、都更,讓他們的財產或親人
一夕化為烏有,也不能阻止他們爬起來
繼續打拚,繼續念經,繼續忍氣吞聲
頂多每週看一次健保給付的醫生
.
不管是因為睿智或白目
樂天的島民任憑每個統治者的課綱覆蓋自己的歷史
他們學舌,學不像也很自得
持哪一國的證件無關緊要,只要你愛國
就算是黑幫,警察也替你開道
.
身為奴隸的記憶,讓他們把疫苗當做基因
時而扮演入侵者,掠奪別人的山林土地
時而扮演殖民者,苛扣員工和僕傭的假期
他們給自己的命名都富含高尚的意象
例如洪蘭或曾志朗
.
家庭失和就怪小三,生意失敗就拜妙禪
黃金套牢就買股票
霧霾穿堂入室就趁機多製造一些口罩
安樂死不成就拿刀互砍
在自己出題的考試裡,拚死拿到高分
.
樂天的島民有種無可救藥的天真
相信消失的正義有一天會回來認親戚
他們鍥而不捨連署抗議、寫布條、排練行動劇
還要將遊行留下的垃圾收乾淨
並把這些都拍成藝術電影
.
當惡鄰眼露凶光,有些島民立刻喊出一家親
還在屁股紋上菊花刺青以示歡迎
慷慨割捨小時候的恐龍當做見面禮
無奈即使換了電池還是慢吞吞
徒然洩漏了從遠古活到今日的卑微意志
.
即使被瘋狂如此折磨
樂天的島民仍然有機會從眼角的餘光看到自己
像同情一尾即將被大快朵頤的透抽
他們也會在咽下自己的觸手時流淚
那種溫柔,讓他們在末日前還有機會被拯救
.
遠方有人獨立公投了,他們笑一笑,繼續看韓劇
在一座悲劇的島嶼上一定有樂天的島民
.
A面
單車載兒子滑下斜坡
「河邊到了!」
我開始唱歌,為了避免指出
腥味在風中,死魚在淺灘。
.
兒子興奮地指著對岸興建的高樓
「我長大可以開大吊車嗎?」
你長大開什麼都可以
但我沒說,那些樓房即將把天空和河岸據為己有。
.
「等雨停了,
我們出去玩好嗎?」
當然好。但我沒有告訴他
這場雨會一直下到北極冰層溶光。
.
「我可以跟你一起倒垃圾嗎?」
他喜愛垃圾車的音樂
跟我小時候一樣。
我小時候還喜歡聞機車屁股的油煙呢。
.
他喜歡看捕鳥人爬樹
吹捕鳥人的排笛
但我還在猶豫怎麼告訴他
捕鳥人手中的繩子是為了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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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的每一隻鳥都像我們一樣旁若無人
水缸的每一尾魚都像我們一樣身不由己
貓咪的每一次嘔吐都需要關心,而非抱怨
每一個玩具都有它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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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愛吃香蕉
那些飽滿漂亮的香蕉
他相信,我也相信
這座島嶼的香蕉可以讓他吃到世界末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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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天島〉是鴻鴻的詩集《樂天島》的同名作品,向陽於序言寫道:「這本詩集,因此是鴻鴻對現實社會所進行的「革命詩學」的又一次精采展現。」這篇序幾乎寫明了《樂天島》存在於文學史上的定位與價值,即從「現實主義」到「新現實主義」。「樂天」除了指涉臺灣人民,其實也是孩子的名字,這座島除了屬於臺灣人,也是孩子樂天的島。
於是,全詩為一題兩式,分別為〈樂天島(B面)〉、〈樂天島(A面)〉,B作為詩人獨白,A則呈現與孩子的對話過程。AB兩面作為一種形式,除了提示其截然不同的兩面性外,也能從這樣的影像語言略窺鴻鴻跨媒介的創作風格。有趣的是,在錄音帶中的B面,通常收錄的是不那麼符合大眾口味的曲目,B面卻先於A面被讀者所見,或許也暗示了B面所談論的內容,過於真實而不受人喜愛。
A面讓「我」與「孩子」進行對話。以前的鴻鴻便慣於使用童話作為詩語言,如今孩子的童話與大人的童話,要如何進行對話?可以見得「我」縱然知道世界之惡,對於正對這個世界建構認知的孩子,仍然選擇溫柔以對,讓孩子不需要提早成為大人。
樂天島除了作為「革命詩學」的一部分,同時也告訴了詩人身份上的轉換,除了作為創作者現在更是一名父親,要如何在提筆寫下社會問題時,去面對兒子的探問?鴻鴻的創作歷程於是進入了新的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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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文學獎的不重要冷知識|
金車現代詩獎過去有舉辦「網路人氣獎」,2017年是最後一屆人氣獎,在2018年到2019年,可看出明顯競爭強度提高。
——小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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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設計:驀地
圖片來源:Unsplash
#每天為你讀一首詩 #文學獎 #時報文學獎 #鴻鴻 #社會關懷 #南非 #身分轉換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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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美新詩 在 李基銘漢聲廣播電台-節目主持人-影音頻道 Youtube 的最讚貼文
姚時晴
朗讀:大城濕地—反國光石化運動
春耕 夏耘 秋收 冬藏
日漸肥碩的蚵粒粒飽滿
日月在大海和陸地之間
播灑聆聽的耳苗
聽潮汐輕壓濕地的丹田
唱出催眠的鷗鳥
酣睡,濁水溪多汁的胸脯
一畝蚵田是一群嗷嗷待哺的稚子
一暝大一寸!
酣睡中的孩子
讀罷大杓鷸的冒險故事
蓋好白海豚宅配到府的春日
海浪推動潮間帶的搖籃
夕陽將夜燈捻暗
招潮蟹是嬰兒床的玩具吊飾
橫行夢的泥灘
一暝大一寸!
酣睡中的孩子
安穩睡去便是最美好的茁壯
沒有工廠在窗前排放甲醛和環氧乙烷
沒有管線在母親乳汁添加乙烯和甲醇
沒有財團在海岸架設火種炭燒整座海洋
只有,只有海王星靜靜犁開夜的田埂
讓月光裸足
讓美好的夢有了抵達的道路
春耕 夏耘 秋收 冬藏
日漸肥碩的蚵粒粒飽滿
世代逡巡月亮的孩子
穿戴祖父龜裂的手指
揮鞭馳騁浪滔的竹筏
一代接著一代
奮力將大海犁成豐收的糧倉
沒有汙水灌入彈塗魚的洞穴
沒有廢氣將白鷺鷥的翅膀燻黑
沒有懸浮微粒遮蔽高蹺鴴的飛行視野
只有,只有關於如何將夢曬成古銅色
讓海岸裸身斜倚月彎
讓未來的腳,涉步這片種植著夢的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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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洋之美新詩 在 臺東縣自然史教育館105年度辦理全縣國中小學生新詩創作比賽一 的推薦與評價
透過海洋新詩與海洋童詩的創作,以文字捕捉海洋之美,共同關心海洋的現在與未來。 二、 創作主題:以「海洋」為主題,題目自訂新詩題目請自訂;童詩參考題目如:寄居蟹 ... ... <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