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繫之舟 ◎林泠
沒有甚麼使我停留
──除了目的
縱然岸旁有玫瑰,有綠蔭,有寧靜的港灣
我是不繫之舟
也許有一天
太空的遨遊使我疲倦
在一個五月燃著火焰的黃昏
我醒了
海也醒了
人間與我又重新有了關聯
我將悄悄自無涯返回有涯,然後
再悄悄離去
啊,也許有一天──
意志是我,不繫之舟是我
縱然沒有智慧
沒有繩索和帆桅
(一九五五)
※收錄於康熹版高中國文第5冊,本詩內容以《林泠詩集》(洪範,1998)中版本為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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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林泠,本名胡雲裳,一九三八年生,廣東省開平縣人。童年在西安和南京渡過,來臺後居處基隆。國立臺灣大學化學系畢業,美國佛吉尼亞大學博士,現任職美國化學界,主持藥物合成研究。筆名有李薺、若瀾、雲子。曾獲中國文藝協會「詩人節獎」。著有詩集《林泠詩集》、《在植物與幽靈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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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編宇路賞析
楊牧在《林泠詩集》中的序,以「婉約優美」和「純真矜持」來形容林泠詩的風格和體裁。他說:「內心的探索,意象化的有機結構,和自然流動的聲調節奏是林泠詩的擅長,毫不勉強,絕無虛假贋偽的痕迹。」又說:「意象和譬喻的完整,象徵的圓融,是林泠詩最令人讚歎的特色之一。」這幾句話,大致上可以想像林泠詩的樣貌。讀〈不繫之舟〉這首詩,頗能感受到楊牧所說的「矜持」;「不繫之舟」的意象,即是自由自在、不受拘束的象徵,然而她的自在並非狂放,也不大肆宣張她的自由,即使疲倦靠岸,也只是「悄悄自無涯返回有涯,然後/再悄悄離去」,多麼低調,看得出她既想抒情,但又可以讀到語調中帶有的冷靜。
這首〈不繫之舟〉,無疑是一首探索內心的作品,作者將她的抽象心靈,化作具體的形象和畫面,就如楊牧所說的「意象化的有機結構」。在我看來,林泠的心靈,是不需要任何引導和方向的,甚至不是一種思想,因為她說:「縱然沒有智慧/沒有繩索和帆桅」,她的自由是純粹的意志,或許可以說是暗藏在心靈中的潛意識,不受理性所控制,直到從睡夢中醒來,「人間與我又重新有了關聯」。
在聲調節奏方面,可以發現一些著墨的痕跡,例如「有玫瑰,有綠蔭,有寧靜的港灣」、「我醒了/海也醒了」、「我將悄悄……/再悄悄……」、「沒有智慧/沒有繩索和帆桅」,都是重複句式;也有一些變奏,像是首段後兩句,先以連續三個「有……」羅列岸邊景色,看似令人分心,再以「我是不繫之舟」,強調自己不被其他事物誘惑,專注而自由;第二段的末二句也做了類似的安排,「我將……」刻意拉長了句子,再決然地「離去」,這種先在前一句繞一個彎,再後一句以一個簡潔的收束,反而產生放大後面,更加堅定的效果。
總評來說,〈不繫之舟〉這首詩雖然不長,閱讀的難度也不高,但在許多細節上足見用心,說得上是一首十分精巧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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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編輯:浩瑋
圖片來源:浩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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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泠〈阡陌〉
你是橫的,我是直的
你我平分了天體的四個方位
我們從來的地方來,打這兒經過
相遇。我們畢竟相遇
在這兒,四周注滿了水的田隴
有一只鷺鷥停落,悄悄小立
而我們寧靜地寒暄,道著再見
以沉默相約,攀過那遠遠的兩個山頭遙望
(──一片純白的羽毛輕輕落下來──)
當一片羽毛落下,啊,那時
我們都希望──假如幸福是一隻白鳥──
它曾悄悄下落。是的,我們希望
縱然它是長著翅膀的……
〆〆〆〆〆〆〆〆
她終於與K君告別了,撐著傘背向而去。人行道旁花草蔥蘢,五月是個美好的季節,只可惜這陣冷霧細雨,只可惜他們此刻的離別。她知道幸福好像純潔的白鳥,展翅便飛,很難抓住的,然而她還是覺得一絲絲的悵惘,心情悒鬱一如灰濛濛的天氣。
雨絲雨絲雨絲雨絲,她突然詫異垂直下降的雨絲在三維空間中恰巧落在不是別處而是向前走著的她之臂膀上。也許是命運的阡陌使她遇上這場雨,也許是命運的阡陌使她與K君擦身而過,也許是命運,注定他倆只能作阡與陌,在交集後漸行漸遠。
雨絲雨絲雨絲雨絲。雨絲還打濕了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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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篇收錄於《#林泠詩集》(#洪範書店,1982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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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泠〈不繫之舟〉
沒有什麼能使我停留
──除了目的
縱然岸旁有玫瑰,有綠蔭,有寧靜的港灣
我是不繫之舟
也許有一天
太空的遨遊使我疲憊
在一個五月的燃著火焰的黃昏
我醒了
海也醒了
人間與我們重新有了關聯
我將悄悄地從無涯返回有涯,然後
再悄悄離去……
啊,也許有一天
意志是我,不繫之舟是我
縱然沒有智慧
沒有繩索和帆桅
〆〆〆〆〆〆〆〆
在水上漂流,岸邊的玫瑰、綠蔭、港灣是溫暖的愛人、摯友、家人,都只能是風景的一部份,無法使我們停止追尋。漂浮(太空)是與土地分離的狀態,意味著與現實分離。在夢想的虛與實之間,會在疲倦的時候醒來,看到熱烈燃燒的遠方,感覺現實的搖擺不安。於是從理想墜回現實,無窮無盡的夢,霎時化為迫在眼前的生活。但這艘船終將繼續漂流。沒有任何提示、工具或者依靠,仍堅持著向前邁進,這是自我的意志,堅信自己終將到達心中的理想世界。
這首詩很夢想,也很人生。面對不可知的未來,沒有一處可以永遠安穩幸福,人,必將面對茫茫的未知,獨自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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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讀請見網址(同於縮圖):https://youtu.be/jt33s6iyKDE
※本篇收錄於《#林泠詩集》(#洪範書店,初版為1982年)第一輯「叩關的人」。
※編按:這次的寫、讀來自於關注粉專的同好。歡迎喜歡「詩.聲.字」的朋友賜稿,不論是手寫、朗讀,或者新作,都會經過小編群悉心交流後,決定是否呈現於專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