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立了一定名氣的大狀必定會選擇在中環開設 chambers，他當然不例外。
為什麼大狀的事務所都叫 chambers？這是一個可能要追朔至維多利亞時代的歷史問題，應該沒有人有興趣深究。
所以問到重點便應該問，為什麼 chambers 多數都在中環？
一字咁淺。
目的是要每位 client 光臨 chambers，甚至未曾踏入 chambers 的大廈大堂之前，已經要看到停泊在那條雪廠街的賓利或 Range Rover，還有街道兩旁那些陳列著九萬元一個水晶煙灰缸或五十萬元一個鱷魚皮手袋的名店，好讓每位 client 上去 chambers 之前，已經有一個妥當的心理準備，他們要付的律師費，不會只是三四千元一小時的小兒科價錢。
賀哲華的收費，是 crème de la crème 的級數。
到達九樓出𨋢向右走到盡頭，右邊那一家便是賀哲華大律師事務所。
推開門後，便會立刻踩上那層比倫敦 Mayfair 那些 hedge fund 辦公室更加高貴的意大利木板地。
抬眼一望，寬敞的接待空間有兩張白色的真皮沙發，沙發前面是一個在摩洛哥訂造的木製小茶几，而縱然賀哲華對哥爾夫球一竅不通，小茶几上面放了幾本 Golf Digest 和英國版 GQ。
這些裝潢具備什麼功能？
就是，還沒正式跟賀大狀面談，每一個 client 已經會感覺到，來到他的 chambers 是一件值得享受的事。
值得享受，客戶便會一來再來，以後都來。那當然，沙發和茶几都是沒有生命力的擺設，而一家俱有實力的 chambers，連擺設都是需要生命力的。
一件有生命力的擺設，不但可以融入整個 chambers 的環境，還可以帶出整個 chambers 的氣派。
正因如此，賀哲華的 chambers 內，有一位叫 Monica 的 receptionist。
「Tea or coffee？」Monica 滿臉笑容地詢問剛剛來到 chambers 的一個肥仔。
肥仔雖然肥，但一點也不笨，他怎會不知道 Monica 對著每位訪客都是會用同樣殷切的眼神和撩人的聲線去拋下那句 tea or coffee，但 Monica 的嬌柔與嫵媚就是讓肥仔覺得自己是獨一無二的。
「咖啡唔該，」肥仔紅著臉說。
咖啡還未弄好，賀哲華便打開房門，對著肥仔說：「喂，入嚟啦。」
「其實你同佢，」肥仔關起房門，對著他的老朋友說，「真係冇嘢？」
「冇可能有嘢囉唔該。」
很多人像賀哲華一樣，內心的自我保護機制是牢固得連自己也騙得過去。
連他自己也不知道，每年 Monica 的生日呀情人節呀平安夜呀，他都會讓她放假，並不是因為希望她可以跟她的情人呀追求者呀男朋友呀過得開心，而是當他看到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十分期待放工的時候，他的潛意識都會有種難以形容的傷心。
索性叫她放假，是眼不見為淨。
至於 Monica，內心的自我保護機制更是牢固得比賀哲華有過之而無不及。
明明就是覺得身邊圍著她團團轉的男人很討厭，但對 Monica 來說，他們就是有種出奇的治療作用。
每次賀哲華贏了一單 case，他都會找不同的女伴慶祝，剛剛在美國畢業的法律系學生又有，剛剛接替家族生意的大家閨秀又有，總之就是要樣有樣，要家底有家底。每次赴會之前，賀哲華都會在 chambers 的酒櫃內挑選一瓶心愛的紅酒，彷彿那個酒櫃內的紅酒都是為他身邊的女人而設的。
經常養著兩三個觀音兵來護花，就是要跟一個二個的華女郎默默抗衡。
有一晚，賀大狀又贏了一單 case，又在酒櫃裏挑了一瓶紅酒，又是千挑萬選了一位華女郎與他一同慶祝。剛巧賀哲華與 Monica 一同離開 chambers，兩人走進電梯，空氣迴盪著賀哲華風騷的口哨聲。
「其實點解每次同人食飯都要揀支靚酒？」她終於忍不住。
給她這樣一問，口哨聲停了，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竟然讓身經百戰的賀大狀也要組織了一會兒才懂得啟齒：「食飯嘅對象太平凡，好彩有支靚酒搭夠。」
也不知說者是有心還是無意，一個始料不及的答案，竟聽得伊人神搖意動。「咁平凡都要你對住成晚，」她笑著說，「辛苦晒。」
對愛情有嚮往的人分兩種，一種是要等待開花結果的，另一種是期望永不開花永不結果的。像賀哲華這樣的人，肯定是後者，因為他知道開花與不開花之間的微妙分別。
開花結果，收成的是永遠；不開花不結果，修來的是永恆。
終於有一天，贏了一場驚世大官司，給了賀大狀史無前例的勇氣，甘願為這趟永恆押上一注。
「呢支 Penfolds Grange 攞咗滿分」他拿著瓶子走到 reception，「我買咗幾支。」
「Who is the lucky girl tonight？」她從坐位上抬眼一望，酒瓶上寫著 2016 這個年份。
「呢個年份......係囉......所以......今晚......你得唔得閒？」
這個年份，就是她在這裏見工的那些年。
站在陪審員面前尚且可以伶牙俐齒，反而在她面前緊張得結結巴巴，十萬個可愛。
某家六星級酒店的扒房內，氣氛不算浪漫，但勝在夠 chill，彼此可以放鬆心情。
好歹也是 first date，放鬆當然比浪漫來得重要。
侍應倒酒的時候，兩人不禁偷望了對方一下，然後又很快把目光回到酒杯上。
拿起杯子，淺嚐一口，體態豐盈結實，而且跑進口腔的第一步非常招搖。女的在想像，如果這瓶 Grange 是一個活脫脫的人，必定自信得有如眼前這個男人。
頭盤過後，那塊安格斯牛扒還沒吃到四分一，酒已經喝盡。距離醉意還有很長距離，膽量倒是增加了一點點。
「其實我一早就知道你呃我，」他看著她，「你根本係大學畢業。」
當時她只想求其找份 hea 工，一路做再一路完成她的 PhD。
「你搵人查我？」她有點驚訝。
「唔係查，係打聽。」
「我驚我寫我喺邊度畢業，你會覺得我 overqualified。」
「Oxford 畢業生做賀哲華嘅 receptionist，點算係 overqualified？」
她忍不住笑了，他與她靠得更近。
「虛報學歷，it’s criminal。」他警告她，再靠得更近。
「漏報唔算虛報，」她盯著他，讓他靠得更近。
「仲有乜嘢未同我報？」他詢問，一近再近。
「唔想講，」她沒有避開的打算。
「呢餐飯，so far 還可以嗎？」Penfolds 的瓶嘴上，咫尺之距。
她看著他，想了想，答：「食飯嘅對象太平凡，好彩有支靚酒搭夠。」
他微笑：「辛苦晒。」
哪怕只有一刻，記住了，便是永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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